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jellyjane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她是个淑女医生……他却是个亡命之徒。只有她具治愈能力的抚触能点燃他心中隐藏的热情……   白安妮来到亚历桑纳区的银山镇,因为只有这里的居民认为女医生总比没医生好。然而在一个冬夜,当后有奖金猎人紧追不舍,身负重伤的马瑞德闯进她的办公室后,她原本寂寞的生活竟更难捱了。他用枪指着她的心脏,带她进入亚历桑纳山区,进入一个由危险与激情组成的世界。   安妮发现瑞德不仅肉体受创,更有着被背叛的灵魂……而在她魔法般双手的照拂下痊愈的瑞德也唤醒了安妮体内属于女性的渴望。   在往日危险的秘密如影随形地紧追不舍的同时,他们也经历着一段大胆,刺激的心之冒险,重燃起瑞德失落的希望,更创造出一份深刻、永恒的爱 1、 有人已经跟在他身后大半天了。中午他停下来用餐时,看见远处有光一闪。只是瞬间的一小点光,却已足以引起他的戒心。也许那是阳光照射在腰扣或马刺上的反光。不论在那里的是谁,都未免太不小心了;现在他们已经失去可以出其不意地袭击的优势。   马瑞德并不惊慌。他继续悠闲地骑马前行,仿佛漫无目的。天色很快就会暗下来,他决定最好在扎营前找出追踪者是谁。而且根据他的推算,追踪者现在大约已经在这条绵长的林道上现身。  马瑞德从鞍袋里拿出望远镜,走进一棵大松树的树荫下,同时小心地确定不泄漏自己的行踪。他透过望远镜看着他预计那人会出现的地方,很快地便发现了目标。对方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马,马儿右上腿毛色与其他部位不同。那人控制着马的速度,让它慢慢走着,自己则弯身向前检视路面上的痕迹。马瑞德大约半小时前正经过那段路。   那骑士令他有种熟悉的感觉。马瑞德将望远镜锁定在远方的那个人影上试着记忆,但他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也许是他坐在鞍上的样子,也许是那匹马,令他感到他曾见过这个人,而且并不喜欢他。但他就是想下起他的名字。马儿身上的装备并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那人的衣着也很普通,也许除了那顶镶银边的宽边帽——崔霍恩。   马瑞德倒抽一口气。   悬在自己人头上的赏金数目必定非常大,才能吸引像崔霍恩这样的人。人们对崔霍恩的评语是:很好的追踪者,要命的神枪手,还有他从不停止,从不放弃。  四年被追捕的生涯让马瑞德不再愚蠢地鲁莽行事。他有时间,有玫其不备的机会,还有经验。崔霍恩并不知道,但猎物已经变成猎人。  担心崔某或许也有望远镜,他不再多看,上马往林荫更深处骑去,再向右回转,登上一座介于他和跟踪者之间的小坡。如果说战争曾教给了他什么,那便是随时掌握地形。他有种本能,能自动选择环境提供给他的最好的条件,包括掩护和脱困的途径。他可以在这树林里湮灭自己的行迹,摆脱那个寻赏的猎人。但战争另外也教给他一件事情:不要将敌人留在你的背后,斩草必须除根。  如果他现在不处理,以后仍必须处理,而那时情况可能已经对他不利。崔霍恩想拿这笔悬赏,便等于已为他自己签下了死亡令。自许久以前,马瑞德便学会毫不迟疑地杀掉任何想追捕他的人。不是他们死便是他死,而他对逃亡生涯已厌倦透顶.往回骑了一英哩后,他将马藏在一处突出的岩石下,走到一处可以望见原先那条路的地方。据他的估计,赏金猎人在半个小时之内会出现。他肩上的枪袋中有把来福枪,那是把他已经用了多年的连发枪,在这样的距离下——大约是六十码的射程——绝对可以准确地击中目标。他选定一棵巨松作为他的掩护,它的根部有一块两尺高的岩石可以作为他的盾牌,然后开始等待。   时间分秒过去,但崔霍恩并未出现。马瑞德动也不动地听着周遭的声音。鸟儿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如常地叫着,有什么事情令崔霍恩起了疑心吗?马瑞德想不出来。也许崔某只是停下来休息,小心地在准备行动并拉远自己和猎物之间的距离。崔霍恩的办事方式便是这样——等待最佳的时机下手。马瑞德自己也是如此。许多人便是在情况对他们尚未完全有利时,贸然提前采取行动因而丧命的。  莫上校以前常说马瑞德是他所见过最佳的埋伏人才,因为他既有耐心又有毅力。马瑞德可以忍受不便、饥饿、痛苦和枯躁,将心思集中在眼前的工作。   然而逐渐加深的夜色开启了许多其他的可能性。崔霍恩可能已经停下来扎营准备过夜,而不愿在渐暗的天色中继续跟踪;也或许他认为在原地侦察营火等待时机,事情反而容易成功。   不过以崔霍恩的聪明,应该知道一个正在逃命的人通常是不会在扎营处生火的,只有傻瓜才会睡在火堆的旁边。一个想活命的人只会生一小堆火烹煮食物,然后将它熄灭,再到其他地点过夜。  现在他有几种选择——一是待在原地,等崔霍恩一出现便一枪将他解决掉;二是往回走,找到崔霍恩的帐篷和他的人;三是利用黑夜的掩护,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他听到他的马在岩石下方低声嘶鸣,忍不住粗暴地诅咒一声。但他立刻听到一声回应的马嘶,而且声音就在他的后方。他即刻采取行动,就地一滚,顺势将枪转到身前。崔霍恩正在他左后方二十码处。很难说到底是谁比较吃惊。崔霍恩已拔出怆,但他弄错了方向,正往下看着瑞德的马。瑞德的动静令他飞快地转身。马瑞德开了第一枪,但崔霍恩已闪向一旁,这一枪落了空,崔某狂乱地回射。   马瑞德身后就是小山坡的坡脊,他翻个身滚过去,吃了满嘴的泥土和针叶。不过这总比挨子弹好。他吐掉嘴里的泥,站起来压低身子,让坡脊挡在他和崔霍恩中间。他静静地往右边移动,想回到系马的地方。他心情奇差。妈的,崔霍恩为何离开原来的路?他并未预期他能看到什么,否则发现猎物就在眼前时不会令他如此吃惊。算了,去他的,有时即使是最好的陷阱也会失灵。但现在崔霍恩和他已经对上,他已失去出奇致胜的先机。   他选定另一棵大松树作掩护,跪爬到它后面,然后停下来静静听着。他知道目前自己居劣势。老崔只要待在能看见他的马的地方就行,而他已经被困住了。他唯一的机会是在对手看见他之前先找到他,但已有许多人在做这种尝试时丢了性命。一抹冷笑浮现在他坚毅的嘴角。再过几分钟天色便会全暗,如果崔霍恩想瞧瞧在黑暗中谁比较有本事,他很乐意向他证明。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耳朵不受视觉干扰地捕捉每一种声音。他发现唧唧的虫鸣声正逐渐升高,还有三只青蛙,夜行动物正在进行它们的活动。十分钟后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他可以轻易分辨出大树和矮树丛的轮廓。   马瑞德将针叶塞进鞋钉间以防它发出声音,将来福枪放回背后的枪袋里。黑暗里持长枪爬行会减低行动的灵活性。他从皮套中拿出左轮手枪,慢慢让身体贴上地面,蟒蛇一般地往一片矮树丛移动。  冰冷的地面提醒他冬天尚未完全放过这片大地。白昼的气温使他脱下外套系在马鞍上,现在太阳既已落下,温度便急剧下降。   他尝过这种寒冷的滋味,而松针剌鼻的味道也提醒他自己曾不只一次地这样贴地爬行。远在一八六三年,他便曾如此绕过一个北军的巡逻队,从一个哨兵身后不到三英尺的地方爬过。之后再回去向莫上校报告巡逻队的人数、装备和哨兵的位置。   他也曾在一个下着雨的十一月夜晚蛇般地爬过泥泞,腿上中弹,而北军正到处击打树丛搜索他。那次是因为他全身上下布满了泥巴,才免于被抓。  他花了半小时才回到坡脊上,然后像即将进河的蛇般地扭曲着身子越过它。他再度停下,眼睛在周遭的树丛中寻找可疑的身影,耳朵则仔细倾听有无马蹄或马的叫声。如果崔霍恩果真如他假设的那么机灵,应该早已将马带开。不过,也许生性谨慎的他不愿这么泄漏自己的行踪。   崔霍恩紧绷所有感官、保持警戒的时间能维持多久呢?对大部分不习惯如此的人,这会让他们筋疲力竭,而马瑞德已经习惯到不需思索即可作出这样的反应。除了是孤军作战以外,过去四年对他而言和战时并无差别。他仍未交出南方联军的武器和马匹,而如果他现在被捕,也不可能因战俘交换而擭得释放。而那笔赏金——不管捉到的是死的他还是活的他——也向他保证,任何一个执法者都不会放他。   他一寸寸地往他原先系马的地方移动,每前进几公尺便停下来细听一番。移动的速度非常缓慢,半个多小时才前进五十公尺。他估计距离至少还有一百码。终于他听见马儿移动时马蹄擦撞到岩石的声音,还有熟睡的马儿深沉的呼吸声。他看不见那是自己的或崔霍恩的马,但声音传来的方向告诉他,他的马仍在原先的地方。崔霍恩必然已经决定若为了带走马而暴露自己的行踪过久,是一件太过冒险的事。   现在的问题是崔霍恩在哪里?在某一个可以清楚看见马瑞德的马的地方?在某一处隐密的所在?他仍然全神警戒着吗?或是他的知觉已因过度紧绷而迟钝?他是否已昏昏欲睡? 马瑞德估计他和崔霍恩打照面大约是在五个小时之前,那么现在大约是十点钟左右。崔霍恩不可能这么快就放松戒备。凌晨是人的感官最迟钝的时候,防卫之心也会动摇。那时眼皮会如铅般沉动,心智也因筋疲力竭而麻木。   但崔霍恩必定知道马瑞德也了解这种生理变化,他会不会已预测到他会等到凌晨再行动?而崔霍恩既已推论出取马的行动将在天破晓前进行,他会不会趁现在安全地睡上一个小时呢?无论如何,惊醒一匹熟睡的马所引起的骚动也足以将他叫醒了。  马瑞德一咬牙,兴起了一种豁出去的感觉。去他的,他大可直接站起来走向系马的地方。不论他怎么做,情况部一样。他已学会在做与不做都一样恶劣的情形下,最大胆的抉择反而有最大的成功机会。  他再往那块突出的岩石移近,然后静静等着,直到马儿的声音告诉他它已经醒了。他再等几分钟,然后静静地站起身,走向那匹庞大的红棕马。它闻到他身上的气味,亲热地用头挤他。马瑞德摸摸它光滑柔软的鼻子,拿起缰绳尽可能个发出声音地跃上马鞍。他感觉到血液在沸腾,一如以往的这种时刻。他不得不咬紧牙关,才能阻止自己不因紧张而大叫。马儿抖抖身子,感觉到自己正在冒极大的险,却得到一种野蛮又原始的乐趣。   好不容易他才让马儿掉过头,安静地开步走。路面太过崎岖,连小跑步都没办法。眼前是最危险的时刻,老崔最有可能在此时醒来。 他听到身后有人扣扳机,立刻将头一低,并且陡然将马往右带,顺势一踢马腹。瞬间他便感觉到左体侧有股灼热感。枪口的闪光泄漏了崔霍恩的位置,马瑞德已经拔枪,在崔霍恩再开一枪之前先扣了扳机。马儿被马瑞德再踢一脚后,拔足狂奔。黑暗吞没了他们。即使马蹄声隆隆震耳,他仍可听到崔霍恩诅咒的声音。  因为担心他的伤势和马儿,骑了不到四百公尺他便停下来。他的体侧像地狱般燃烧着痛苦,一股湿意往下蔓延到他的长裤。他让马儿慢慢走着,用牙齿扯下手套,赤手在身上摸索着。他发现衬衫上有两个子弹进出的小孔,身体也有相对的两个小洞。他用力扯下围在颈上的大手帕塞进衬衫里,用手肘将它压在伤口上。   该死,他开始觉得冷了。一阵不由自主的痉挛自脚底直传至他全身各处,使他像只落水狗般地发抖。他痛得几乎要晕过去了。将手套戴好后,他从卷起来的铺盖中解下外套穿上。但寒意仍在,他左边的长裤也已湿透。那混蛋虽没有造成致命伤,却害他血流不止。  猜谜比赛又开始了。崔霍恩也许认为他会策马狂奔,在日出之前尽量拉远他们之间的距离。马瑞德估量自己在进入这片浓密的松树林前大约走了一英哩的路程。他下马,喂了马儿一把饲料和一些水,嘉许地拍拍它的颈子并卸下铺盖。他必须将血止住让身体温暖起来,否则崔霍恩将发现不省人事倒在路上的他。   他裹着毯子将自己安置在厚厚的针叶上。水壶放在身边,侧躺着利用身体的重量压住后面的伤口,以手按住前面的伤口。虽然这姿势令他痛得忍不住呻吟起来,但不适的感觉总比死于失血过多好。睡觉是不可能的事了;即使疼痛不至于令他无法入睡,他也不敢让自己放松。   自中午后他便未再进食。但他不觉得饿。他不时地喝点水,透过头顶浓密的树叶看着闪烁的星星。虽然不认为崔霍恩会这么快地追踪而来,他仍然留意着可疑的声音。但听到的只有自然的天籁。 逐渐地,他开始觉得温暖,身侧强烈的剌痛已褪成隐隐的抽痛。衬衫慢慢干硬,那意味着血流已经停止。现在要保持清醒更加困难了,但他拒绝对昏睡的感觉屈服。等一下会有时间睡的——在杀了崔霍恩之后。他选好位置,只等了几分钟便看到崔霍恩紧握着枪爬上山坡。马瑞德无声地诅咒一声,从老崔弃马而行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有多么机警。这个寻赏的猎人若不市对危险的来临有某种第六感,便是个最幸运的混蛋。   他架好枪。但崔霍恩非常善于利用掩护,从未露山全身。马瑞德只能看到他的一个肩膀或是一部分的腿,或是那顶醒目的帽子。他一直无法精确地瞄准。不过即使只能伤他,他也要一试;至少那会影响老崔的速度,甚至他们之间的局势。   接着崔霍恩露出一条腿。马瑞德冷笑着开始瞄准,双手稳如岩石般地扫下扳机。几乎在枪响的同时,响起崔霍恩痛苦的叫声.马瑞德离开藏身的地方上马,这动作比他想像中困难许多。伤口又开始有灼热的痛楚感,潮湿的感觉再度蔓延开来。该死,伤口又裂开了。下过现在崔霍恩也负伤,他得花上一段时间才能回到他系马的地方。这给了马瑞德一个不能放弃的大好时机,等一下再管伤口吧。白安妮静静地煮着草药,一面机警地留意着她的病人。寇依黛是个高大、满足的乡下女孩,但现在她遇到了麻烦而且已经开始惊慌。安妮知道如果依黛镇定些,她自己和小孩都会舒服许多。   她将热茶端到床边,扶着依黛的头让她喝下去。“这对疼痛会有帮助的。”她平静地对她说道。依黛只有十七岁,这是她的第一胎。草药并不真的能抑制痛苦,但能帮助她镇定下来,好让安妮帮她忙把小孩接到这世上。   镇定剂开始发生效用,依黛安静下来。但阵痛仍然持续不停。她脸颊苍白,两眼凹陷。依黛的丈夫寇华特说在他答应她的请求请安妮到他们这只有一个房间的简陋小屋里来帮忙时,依黛已经痛了两天。他喃喃抱怨着无法入睡,安妮努力克制住那股想掴他一巴掌的强烈冲动。   胎儿臀部朝下,这次的生产过程将会非常艰辛。安妮默祷孩子能够平安,因为在逆位生产中,有时脐带会缠住胎儿,使得婴儿死在产道中。而她也怀疑即使婴儿现在没事,又是否能活到周岁?小屋里的景况可怜得令人吃惊。寇华特是个卑微而愚蠢的男人,今年四十多岁。安妮怀疑依黛不是他真正的妻子,而是另一个家庭为了减轻生活压力而把她卖给他充当奴隶 即使在矿脉丰富的银山镇,华特仍是个失败的矿工。采矿是件艰难的工作,而华特不可能为任何事忍受艰难。她不能允许自己心安理得地觉得如果婴孩真的死了,未尝不是上帝的赐福;但她将非常同情这个女孩和这个婴儿。  当腹部又一阵紧缩时,依黛呻吟着。“用力推。”安妮低声地对她说道,她可以看见一小团光滑的肉:小孩的屁股。“用力推! 依黛用尽全身的力量向下挤,双肩抬离床上,尖叫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传出来。安妮将双手放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用力帮她 这是决定性的一刻。如果依黛无法将小孩生下来,母亲和婴儿都会死去。阵痛仍会继续,但依黛会愈来愈虚弱。 小屁股从依黛的身体中露出来,安妮很快地伸手想捉住,但是太滑了。她将手伸进开口里,捉住小孩的腿。“用力推!”她对依黛说。   但依黛又躺回床上了,痛苦让她几近瘫痪。安妮等待着下一阵收缩。几秒钟之后,收缩再度开始。安妮利用依黛内部肌肉的自然力量,将婴儿的下半身拉出母体之外,是个男孩。她将一只手的手指插进去,以防止依黛的肌肉在此时收缩困住婴儿的头部,另一只手稳定地将婴儿整个拉出来。他柔软地躺在依黛的两腿之间。婴儿和依黛都静静躺着,动也不动。   安妮抱起那团小东西,让他趴在她的手臂上,用力拍他的背。小小的胸部开始起伏,当肺部第一次灌进空气时,婴儿发出一阵低微的哭声。   “对啦,就是这样。”安妮低声说道,将婴儿翻转过来,检查他的喉咙与嘴巴是否有东西塞住。一般情形她会先做这个步骤,但这次让小孩开始呼吸似乎更加重要。小家伙边哭边挥舞着手脚。安妮脸上浮起一抹疲惫的微笑。他的哭声一声比一声有力。   脐带已没有作用,她在紧贴着小肚子的地方将它系住、剪断后,迅速地用毯子将他裹住以免他受寒。将他放在依黛身边后,她将注意力移回这女孩身上。它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   “你的小孩在这里,依黛。”安妮道。“是个男孩,而且看起来很健康。听听他的哭声!你们两个都做得很好。再过一会儿胎衣就下来了。我会帮你清理干净,好让你觉得舒服些。”   依黛苍白的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她已经没力气抱起小孩了。   胎衣很快地下来了。没有异常的大量出血,安妮松了一口气。眼前若再出血,会要了这小母亲的命,因为她已经耗尽力气了。她把依黛的身体清理干净,整理好寒伧的屋子,抱起正在哭闹的小婴儿。他的妈妈太虚弱了,无法照顾他。她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摇晃,边哼着歌。他安静下来,毛茸茸的小头转向她。   她叫醒依黛,协助她抱好婴儿,然后解开依黛的衣服,让小婴儿那如玫瑰花蕾般的嘴唇凑向母亲裸露的胸部。一时之间,他似乎不知道该拿那摩挲着他的唇的乳头怎么办,然而天生的本能很快地便引导他开始急切地吸吮。依黛的身体一震,喘息着叫了一声。   安妮向后退,看着这神奇的一刻。年轻的妈妈虽然筋疲力竭,仍是满怀惊喜地看着她的孩子 她疲惫地穿上外套,拿起她的袋子。“明天我会再来帮你检查。”  依黛抬头,苍白瘦弱的脸庞被灿烂的笑容照亮。“谢谢你,医生。幸亏有你。”   安妮回以一笑。虽然外面可能很冷,但她已迫不及待地想投入户外的新鲜空气中。此刻已接近傍晚,再过不到一个小时天色就会暗下来。她整天和依黛在一起,没有吃一丁点食物,而且背痛腿疼,疲倦不堪。然而成功地接生仍让她有无比的满足感。  安妮那既是住家又兼诊所的屋子和寇家简陋的小屋位在银山镇不同的两端。她的房子共有两个房间;她在前面的房间看病,住在后面的房间里。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过银山镇弯曲泥泞的街道时,人们正要离开矿区涌进银山镇,喝杯不掺水的威士忌,将他们辛苦赚来的钱输给赌博和女人。  银山镇是个新市镇,没有法律也没有公众娱乐场所,除非你将那五个帐篷式的酒吧算进去。积极的商人用厚木板搭起一些建筑物用来存放货物,但真正的木材建筑物仍少之又少。能够拥有一间木屋来行医,让安妮感到自己非常幸运。而银山镇的居民也因镇上能有位医生而觉得非常幸运,即使是位女医生也无所谓了。   在尝试着在她的家乡费城和丹佛两地开业,但都遭到失败后,她来到这里。这已经是六——喔,不,八个月以前的事了。她学到一个痛苦的事实——不论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医生,如果在一百英哩内有位男医生,便没人会来找她。而银山镇上没有男医生。但即使如此,即使银山镇像任何一个新市镇一样是个险劣的生活环境,仍是过了一段时间后,才有人来找她。这里的人常受到枪伤、割伤、被虫兽咬伤、弄断骨头或伤到手脚。她的病人由少数的几个逐渐稳定地增加。到现在,有时地由早到晚甚至没有一刻能坐下稍微歇息一番。  但这正是她一直想要的,也是她辛苦工作的原因。然而,每当有人喊她“白医生”时,她的心里总是充满哀伤。因为她总会想抬头寻找她的父亲,然而他却再也不会出现了。白弗瑞是个杰出的人,也是个杰出的医生。从安妮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他便让她在许多小地方帮他的忙。  他鼓励安坭坚持她在医学方面的兴趣,尽他所能地教导她;在他已经没有东西可教给她时,他送她进学校;在她为学位苦读的那几年,他给她全力的支持。因为除了他们两个,似乎再没有人希望一个女人去学医。她不但被她的同学们孤立,他们甚至积极地阻碍她。是她的父亲教她如何保持幽默感,如何坚持信念。而当她必须到西部去找一个真正需要医生的地方时,他和她一样兴奋激动。   她在丹佛待了不到一个月,便收到他们教区牧师的来信,告诉她父亲去世的消息。虽然他一直在抱怨他已不再年轻,已经开始感受到岁月不绕人,但他看来相当健康。在一个安静的星期日,就在享受过一顿美食后,他突然捧住胸口猝然死去。牧师相信他并没有受到多少痛苦。  安妮暗自哀伤了许久。没有人可以倾诉,也没有人会了解她的心情。当她勇敢地向外面的世界探索时,仍可以感觉到他在费城的存在仿佛船锚般的沉稳,让她有可以回归的感觉。而现在,她已被放任漂流。藉着书信的往返她卖掉了房子,也将她想保留的东西寄放在一个姑妈家里。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告诉他有关银山镇的一切,有关它是如何蛮荒、脏乱却又充满生命力。泥泞的街道上充满人情味,每天都有人发现财富。他会嫉妬安妮的临床经验,因为她医治过一切,从枪伤到感冒到婴儿的出生。   深冬的暮色正逐渐加深。她打开门,伸手文拿摆在门旁桌上的打火石。她摩擦打火石,点燃一束她惯于用来燃烧的纸卷。她将袋子放在桌上,疲惫地叹口气,转动肩膀舒松筋骨。她刚到银山镇时买了匹马,因为她时常必须走很远的路去看病人。她得在天色继续暗下去之前先去照料它。她把它关在屋后的栏子里,还帮它搭了一座摇摇晃晃的棚子。她决定从屋旁绕过去,而不从里面穿过,因为她不想将泥土带进屋里。   就在她转身要定的时候,远处角落里有个阴影动了一下。安妮一惊,紧紧用手压住胸口。她看了一会儿,分辨出那是一个男人。“是谁?我能帮忙吗?” “我来看医生。” 她皱起眉。如果他是镇上的人,应该知道他现在“看”列的正是医生。显然他是个外地人,而且以为自己在等的是个男人。他的声音低沉、沙哑,音量细微,带着点迟缓的南方口音。  “我是白医生,”她走近些。“我能帮你什么忙?”  “你是个女人。“他说。  “是的。”走近后,她看见一双炯炯发亮的跟睛,闻到伤口受到感染时特有的甜腻气味。他靠墙角站着,仿佛害怕自己一旦坐下便再也爬不起来。她将灯放在桌上向上调整,让它柔和的光线可以照到这个角落。“伤在哪里?”  “左边。”  她定到他右边,将肩膀顶在他腋窝下,手臂横过他的背部,他身上的热度令她大吃一惊。“我们到诊疗枱去。” 她的碰触令他全身一紧。帽子遮住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可以感觉到他看她的眼光。“我不需要帮忙。”他用行动来证明,稳稳地——虽然有些迟缓——走到诊疗枱旁。   安妮提起灯,再点燃另外一盏,然后拉开遮住诊疗枱的布帘,以便再有人来求诊时她可以看见。那名男子脱下帽子,露出一头浓密但凌乱的头发。然后小心翼翼地脱下厚重的外套。  安妮拿过他的帽子和外套摆在一边,一面仔细地打量他。她看不到血迹或其他受伤的痕迹。不过,他显然病得很严重,而且正在忍受着巨痛。“脱掉衬衫。”她说。“需要帮忙吗?” ^  他摇摇头,用一只手解开衬衫的扣子,将下摆从长裤里拉出来,自头顶脱下衬衫。  一条已经发黑的布紧紧系在他的腰上,左边的颜色泛黄。安妮拿起剪刀将它一把剪开,让布条掉落在地面上。他的腰上有两个伤口,一前一后,血水从两处伤口中渗出来。 枪伤,她不可能猜错。她在银山镇待的时间够久了,因此有很多这方面的经验。   她俐落地脱下外套,一颗心全在病人身上。“向右边侧躺。”她一边转身拿自己需要的东西,一边命令他。他迟疑着,她询问地挑起眉。  他一言不发地弯腰解下系在腿上的枪套,将枪放在诊疗枱一端他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照她的指示面向她躺下。当他的身体接触到她为了使病人觉得舒适些而放的软垫时,肌肉似乎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但他随即一震,又将自己绷紧。安妮拿过一条干净的被单盖在他裸露的身体上。“这会让你温暖些。”  今早离家时她已将火炭埋在灰里,现在她用钳子一拨,让炙红的煤块露出来,再添些柴火进去,然后提水过来倒进挂在火炉上方钩子上的两个铁锅里。她将要用的器具放进一个锅里,然后用效力强劲的肥皂洗手。从依黛家回来时令她四肢沉重的疲惫感已经被遗忘了,她思考着治疗这位新病人的最好方法。   她发觉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她停下工作,深深地吸口气。正常情况下,她的思绪会完全集中在手边的工作上,但这个男人身上有某种令她不安的东西。   也许是他的眼睛,它们冷得有如冰霜,又像狼一样充满戒心;也或许是他身上的热度。理智告诉她那是人体发烧的结果,但每回靠近他,他高大结实的身体所发出的炽热便像毯子般地裹住她。当他脱去衬衫,裸露出孔武有力的身体时,她的胃更纠结在一起。   她很习惯看到各种不同裸露程度的男人,但从未如此强烈地意识到那是一个男人的身体。它散发出一股男子气概,以原始的方式威胁她女性的自觉。他宽阔的胸膛上黑色鬈曲的胸毛强烈地提醒她,男人的本性中有极强的动物性。   而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却让她倍感威胁。也许是她太累了,寸会胡思乱想。这男人受了伤,是来找她帮忙的。   她走回布帘后面。“我帮你调些鸦片止痛。”   他用冰冷的眼神盯住地。“不用。”  她犹豫着。“治疗的过程会很痛。该称呼你……”  他不想把名字告诉她。“我不要鸦片酊,你有威士忌吗?”   “有。” “那就行了。”  “那不够,除非你喝得不省人事。真要那样,还不如服鸦片酊来的简单。”   “我不想喝得下省人事,给我一杯就行了。”   安妮拿过威士忌,倒了一大杯。“你吃过东西吗?”她问。   “最近没有。”他拿过杯子,两大口就把酒吞下肚,然后急促地喘着气。  她端来一盆水放在旁边,从他手中拿过杯子。“趁着水还热,我要清洗伤口。”她掀开被单估量着情况。伤口相当接近腰际,他的长裤会构成问题。“能不能请你解开长裤?我需要伤口的附近有大一点的地方。”  短暂的静止后,他慢慢地解开皮带和长裤上的扣子。完成后,安妮将长裤往下拉,让他光滑的臀部裸露出来。“拾高一点。”他照做了。她将一条毛巾放到他身下,再将另一条毛巾塞在他敞开的长裤上方。以防弄湿,她试着不去注意他裸露的下半身,却尴尬又强烈地意识到这男人已几近全裸。这绝不是一名医生该有的感觉——而她以前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她在心里责怪自己 他看着她将一块布弄湿,抹上肥皂,然后轻轻擦拭已发炎的伤口。他猛地吸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低声说道,但并未停下动作。“我知道这会很痛,但伤口必需清理干净。”  马瑞德没有答话,只是继续看着她。令他倒吸一口气的原因与其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她碰触到他时所引起的反应。那就像闪电前凝重的空气一般。当她想扶他走到诊疗枱旁时,虽然隔着衣服,他已有此感觉。现在当她触及他裸露的肌肤时,感觉更是强烈。   也许是发烧的缘故,也或许是他太久没有亲近女人了。不论原因是什么,每次她一碰到他,总令他觉得时间特别难捱   在她的碰触下,伤口开始缓缓出血。“什么时候受伤的?”她尽可能将动作放轻。  “十天以前。”   “这么久了。” “嗯。”崔霍恩像只该死的猎狗般跟在他的后而,让他无法停下来等伤口怪愈。不过想到崔霍恩受伤的腿也同样不能有足够的休息,让他感觉到一种残酷的满足。 威士忌让他觉得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却发现自己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女医生轻柔的触摸上。白医生诊所,小屋子外面那块简陋的挂牌这么写着。他以前从未听说有女人当医生的。  他对她的第一印象是毫不起眼而且过分单薄,像这里大部分的女人一样面容疲累。然后她走向他,他看见她棕色眸子里的温柔。一头发亮的金发随意地绾在脑后,乱得有些可爱,有些发丝散落在脸庞四周。她碰触他,他可以感受到她双手灼热的魔力,让他感到既放松又紧张。老天,他喝醉了,这是唯一的解释。   “我要先用浓缩的热盐水,”她冷静地向他解释。“水会很烫,所以会很不舒服。”  他没有张开眼睛。“开始吧。”他猜崔霍恩至少落后他一天的行程,但他每在这里一分钟,猎犬便拉近一分钟的距离。  安妮打开一罐海盐,倒入不少的分量在另一个锅里,然后用一把镊子夹着一块布放进滚沸的水中,再将布夹高,在锅口上稍微滴下水,用手臂试试温度,然后将冒热气的湿布盖在他背部的伤口上。 他身体整个绷紧,从咬紧的牙缝间吸着气,但是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安妮发现自己右手拿着镊子,左手则同情地拍着他的肩膀。  湿布凉了之后,她将布放回锅里。“我要换边了。”她说道。“盐可以让伤口不再发炎。”  “两边一起来。”他低咆着。  她咬住唇,决定照他说的做。即便伤得如此之重,他对疼痛仍有令人惊异的忍受力。她取过另一块布和另一把镊子,接下来的半小时便是不断的热敷,直到伤口周围的皮肤变成深红色,伤口边缘则变成白色。在整个过程当中,他一直闭着眼睛静静地躺着。   她拿过一把剪刀,将他的皮肤拉紧,很快地将坏死的肌肉剪开一些。她用手指压挤伤口,将脓和脏血挤出来,同时也挤出了几块布屑和枪弹的铅屑。她一直在低声解释自己所做的事,虽然她并不确定他是否醒着。  她用金盏菊的汁液清洗伤口和止血,然后涂上由新鲜的百里草中碎取出的油,防止更进一步的感染。“明天我会用绷带,但今晚我要先上繁缕草药膏,让我还没看到的布屑出来。”   他突然开口:“明天我不会在这里。”她吓了一跳。从她开始整个治疗过程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开口。她一直希望他已经昏过去,而且也几乎确定如此。他如何能无声无息地忍受这么多疼痛呢?  “你不能离开。”她温和地说。“我想你不知道自己的情形有多严重。如果伤口继续发炎,你会中毒而死。”   “我是走进来的,小姐,所以不可能有那么严重。”  “是的,你的确是走进来的,而且你可能也走得出去,虽然大部分人在你这种情况下都已躺下了。但一天之后,你会连爬都爬不动,更别提走路。再过一星期,你可能便没命了。换个情形,如果你给我三天的时间,我会让你的伤复原大半。”  他睁开眼睛,看见她温柔的眼珠里有热切的光芒,感受到全身的热痛。该死,也许她说得对。虽然她是个女人,看起来却似乎是个医生。但崔霍恩仍紧跟在他后面,而他没有任何本钱可以和他对抗。也许崔霍恩的情况和他一样严重,也许不是。但除非必要,马瑞德不打算下这种赌注。   他需要休息几天,接受医生的照顾。但他不敢。如果他能从这里支持到进入山区……  “去弄妳的药。”他说。  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令她一颤。她安静地开始工作,从她小心培育的药草盆里摘下新鲜的繁缕草,将叶子弄碎后敷到伤口上,再用一块湿垫子覆住药草,然后紧紧绑住。在做最后一道程序时,马瑞德坐起来压住垫子,让她在他身上缠上布条。  他伸手拿过衬衫套上。安妮急忙捉住他的手臂。“不要走。”她求他。“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认为自己必需走,但你这样实在很危险。”  他拿开她塞在他的长裤上方,现已沾满血迹的毛巾,从诊疗台上下来,对捉住他的手根本视若无睹。安妮松开手,感觉既无助又生气。在她如此辛苦地帮他疗伤之后,他怎能这样拿生命去冒险?如果他不肯遵照她的建议,又为何要来找她治疗?  马瑞德将衬衫塞进长裤里,冷静地穿好长裤系上皮带,然后用同样不疾不徐的动作将枪袋系到他结实的大腿上。  看着他穿上外套,安妮忍不住急切地开口了:“如果我给你一些车前草的叶子,你能不能至少试着将它们敷上?绷带要保持干净——”  “把妳需要的东西带着。”他说。   她困惑地眨着眼。“什么?”  “去拿妳的外套,妳和我一起走。”  “我不能。这里也有需要我的病人,而且——”   他掏出手枪来瞄准她。她将话打住,惊讶得无法继续说下去。寂静中,她清楚听见他将撞针向后推的声音。“我说,去拿妳的外套。”他轻声说道 眼神漠然,声音坚决,手上巨大的左轮手枪更是丝毫未曾动摇。安妮麻木地穿上外套,拿了一些食物,连同一些医疗用具和草药一起放进黑色的反袋里。那双冰冷的眼睛盯着她的每个动作。  “可以了。”他拿过她手中的食物。“向后走,提灯。”   在等待时他一定探寻过她整个房子了。她的胸中燃起怒火。她的小天地并不大,就后面这个房间而已,但那是“她的”,她极端痛恨他的侵入。但在他用枪抵着她的背的同时,为她被侵犯的隐私而生气似乎显得有些可笑。她走出后门,他紧随在后。  “替妳的马上鞍。”  “我还没有喂牠。”她知道这是个愚蠢的抗议,但马儿什么也没吃便又要上路,似乎有些欠公平。“我不想再重复我的话。”他警告说,音量压低的话语听起来更具威胁性。   她将灯挂在钉子上。她的马旁边立着另一匹安静、高大而且仍配着鞍的马。  她用她一贯的俐落为马上了鞍。那名男子用枪戳戳她的背。“站到那边去,那块空地上。”   她咬着唇,照他的话做。她刚想到可以藏到马儿后面去,等他跨上马再溜走,他却已经预见了这种可能性。他让她站在空地中,夺走她的掩护。  他将马牵到空地上翻身上马,视线与枪口仍一直对准她。如果安妮不是站得这么近,她不会注意到疼痛对他的行动所造成的、极度轻微的妨碍。他将食物堆在马鞍上。  “现在上马,甜心,不要打任何愚蠢的主意。照我的话做妳就不会有事。”  安妮看看四周,无法相信他真的就这样绑架了她。在他用手枪指着她以前,今天的一切是如此平凡。如果跟着他走了,她还能活着回来吗?即使她设法逃脱,她也怀疑自己独自在野地里生存的能力。她已见过太多例子,不再天真地以为只要骑上一段路就可以回到银山镇。在城镇的保护范围外,任何地方的生活都是惊险可怖的。  “上马。”沙哑的声音中有明显的暴戾之气,他已经失去耐心。安妮跨上马背,裙子使她的行动受到阻碍,但她知道无论是抗议或是要求换套衣服,都是无 她一直很喜欢自己的诊所兼住家位于这个市镇边缘的位置,它既便利又同时保有隐私,矿工们在酒吧或妓院里通宵达旦的喧闹声也传不到这里。然而现在她愿意付任何代价来换取一个醉汉的出现。在这里她即便扯破喉咙也不可能有人听到。  “把灯吹熄。”他说。她从马鞍上弯腰吹熄灯。灯光突然地消失令人眼前一黑,虽然一轮光芒微弱的新月正渐渐升 他放开疆绳,伸出没拿枪的那只手,他胯下的马一动也没动,显然是训练有素和他强壮的腿紧紧控制的结果。“把妳的疆绳给我。”   她别无选择,只能照办。他把她的疆绳套在自己的马鞍上,让她的马别无选择地只能跟着他。“不要想从马背上跳下去。妳跑不掉的,那只会令我失去理智。”他低沉、威胁的语调令她打了个冷颤。“妳不会希望我那么做的。”   他先让马儿缓缓地走着,离开银山镇有段距离后,再让马儿小跑步。安妮双手紧抓住马鞍,几分钟后她便开始后悔没戴手套了。夜晚冰凉的空气如针般刺骨,她的脸颊和双手都开始觉得刺痛。   眼睛适应以后,她现在看得非常清楚。他正往西方骑,往更高的山上走。那边的气候更冷。即使在七月中旬,她也见过那边的山顶戴着雪冠。   “我们要往哪里去?”她问。   “往上走。”  “为什么?你又为什么要强迫我跟你走?”  “是妳说我需要医生的,”他用平板的声音说道。“而妳是一个医生。现在闭嘴。”  她照做了,但她必需极力自制才使自己免于陷入歇斯底里。虽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歇斯底里型的,眼前的情况却令她觉得极可能失去自制的能力。在费城,需要医生的人不会绑架医生。   而令她害怕的尚不只这情况,还有这个人。从看到他冰冷的眼神那一刻起,她便知道这个男人是危险的,像美洲豹一样地危险。她献出生命来照顾别人,延续他人的生命,而他恰恰相反,杀人不眨眼。然而当她碰触到他时,双手之所以颤抖,不只是因为害怕,更因为他强壮的男性躯体令她的内心感到脆弱。记起这点便令她感到羞愧。身为医生,她应该保持超然的态度才对。   一个小时之后,她的脚渐渐失去知觉,手指也似乎一折便断。双腿和背部酸痛不已,也开始经常地发抖。她看前面那个黑色的身影,想不透为什么他还能坐在马鞍上。他的失血、高烧及伤口的感染应该早就让他躺下了,这样的耐力与体能对她是种威胁,因为她必须对抗得了它们才能逃走。   他说她不会有事,但她怎能相信他?她的命运完全决定于他仁慈的程度,但到目前为止,她看不出他的性格中有丝毫仁慈的成分。他可能强暴她、杀了她,对她为所欲为,而她的尸体甚至可能不会被发现。马儿的每一步都将她带入危险的更深处,缩小逃回银山镇的可能   “拜……拜托,我们不能停下来生……生火过夜吗?”听见自己的声音让她惊讶。这些话似乎是自己从她口中跑出来的。   “不行。”声音平板而坚决。   “求求你,”听见自己的恳求更令她大吃一惊。“我好……好冷。”   他转头看她。她看不到他遮掩在大帽檐底下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眼里微弱的光芒。“我们还不能停下来。” “那……什么时候才能?” “我会告诉妳。”  但在那几个漫长得似无止境、愈来愈冷的小时里,他一直没有告诉她。马儿呼出一阵阵的白烟。路愈来愈陡,牠们的步伐也随着放慢,安妮试着估量时间,却发现身体的极度不适已让她失去这种能力。每回在猜想已经过了一小时后,她抬头看月亮,却发现月亮的位置几乎没变。  她的脚趾一动就痛,双腿因用力而颤抖——因为她的双手已经起不了作用,她只能靠腿让自己不从马鞍上掉下来。寒冷让她的喉咙和肺发痛,每次的呼吸对它们都是折磨。她将衣领往上翻,尽量将头往里埋,好让呼吸的空气能温暖些。但风不断将领子掀开,她也不敢放开抓住马鞍的手来抓紧领子 绝望中,她盯住前面那个强壮的背影。如果受伤又患病的他能继续走,那么她也可以。但是不久她又发现尊严抵挡不了身体上悲惨的际遇。该死,他为什么不停下来?  马瑞德全然不理会身体上的不适,一心只想拉远他和崔霍恩之间的距离。崔霍恩一定会追踪他到银山镇的,因为瑞德发现他的马右前蹄铁上有根弯曲的钉子,它所留下的痕迹对崔霍恩这样高明的追踪者来说就像路标一样。他在银山镇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铁匠帮马换掉蹄铁。他并不在意崔霍恩是否会发现他去找铁匠,因为那对大局并无影响。即使崔霍恩抵达银山镇时蹄痕仍在,他也分辨不出铁匠铺旁纷乱的蹄印中哪个是他的。忙碌的城镇会使人无法追踪,因为旧痕常叠上新痕。   崔霍恩会先沿着镇外绕一圈,寻找那个钉痕。在发现找不到后,他会进城问人,一直问到铁匠铺。修好马蹄铁后,马瑞德又从他进镇的方向骑马出镇。然后他将马系好,再度走路进城,小心地不引起旁人注意。在战争中,他学到伪装自己最好的方法便是混在人堆里。在一个像银山镇这样繁荣的城镇里,没有人会去注意陌生人,尤其是一个不看人也不和人说话的陌生人。   他原本只想找些药和消毒剂,匿名的原因是为了不让崔霍恩知道他病得有多重。再小的消息敌人也会收集起来当作筹码。但谨慎驱使他先看过整个镇上,寻找必要时逃脱的路线,因而看到那个简陋的招牌:“白医生诊所“  他观望了一阵子,评估危险性。医生似乎不在。有几个人来敲过门,发现没人应门便走了。  在隐密的地点观察时,他开始发抖。这个高烧的征兆帮他做了决定。他回去骑马过来,将马系在医生的马棚里。棚里另外有匹马,这表示医生应该在镇上。医生的诊所是一幢独立的房子,离最近的建筑有一百码以上的距离。一片树丛挡住马棚,令他颇有安全感。据他观察,人们习惯先敲门而不是直接走进诊所。有些奇怪,不过这正好适合他的情况。进入诊所后,他发现医生显然就住在后面的房间里。这足以解释为什么来人要先敲门了。  整齐的小诊所和房间更让他相信医生是个吹毛求疵的人。除了一把常用的梳子和几本书外,看不到乱丢的私人用品。窄窄的卧铺铺得整整齐齐,还有干干净净的杯盘。他没看到医生的衣服,否则他就会知道医生是个女的。   窗台上井然地摆着几个小盆子,里面种着各种不同的药草。空气既清新又香郁。药柜里放有干燥的药草和药粉,阴暗的角落里也悬吊着各种不同的药草,每个袋子和抽屉上都以粗黑的字体明白地标识着。   他不断地感到一阵阵昏眩,最后不得不坐下。他原想从医生这里拿到需要的东西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但休息的感觉好得使他一直告诉自己再坐几分钟。  每回门前响起脚步声,他便退到角落里。但没人应门后,他们便都走了。然而最后一次,没有敲门声门便直接被打开,一个瘦弱、满脸倦容的女人走进来,她的手上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大袋子。  现在她正骑着马跟在他后面,脸颊因寒冷而苍白憔悴。他知道她一定饱受惊吓,但他无法让她相信他并无恶意,所以他干脆试也不试了。几天以后——也许一星期——等他康复了,他会带她回银山镇。无从追踪起的崔霍恩那时应已离开,直到再度听到马瑞德的消息。为了确保他不会太快再采取行动,马瑞德打算再换个名字,也许也换匹马,虽然他十分不愿意放弃这匹良驹。  强迫她跟他出走并不算冒险,既然她的马不在,人们会以为她出诊去了。也许一、两天后人们会开始觉得奇怪,但屋里并没有异常的地方,也没有打斗的痕迹。既然她的黑袋子不在,人们自然地会推测她只是到远地去看病了。  这段时间里,他可以好好休息几天。他可以感受到浑身的热度,还有体侧烧灼般的疼痛。她对他身体状况的诊断是正确的;他是全凭着意志力的支持,才能继续往下走。  几年前他在这附近见过一个老猎人搭建的草屋,现在却遍寻不着。他只希望他记的位置不要差得太离谱。那个古怪的老头子将屋子的后半部埋一堵土堤之下,而且小屋的周围枝叶茂密,人得走进树丛里才看得到屋子。  上回他看到时小屋已经被弃置。但它至少是一个避寒的地方。至少它里面有生火的地方,而且覆盖住它的大树可以将烟分散,不至于引起注意。  他头痛欲裂,腿骨也痛得仿佛有人正拿着一把大斧头在敲。很明显地,热度又升高了。他必须快点找到那间小屋,否则就完了。看了一下月亮的位置,他猜测现在大约凌晨一点。他们已经骑了大约七个小时,他估计他们已经离那小屋不远了。他看看周遭,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要在月光下辨认地标谈何容易。小屋附近有棵被雷击中的巨松,但现在它可能已经倾倒腐朽了。  半小时过后,他知道自己找不到小屋了,至少在这样的黑暗中和他眼前这种身体状态下不可能。马儿已经筋疲力竭,那位医生则看来似乎随时都要掉下马鞍。他选择一个夹在两个大石块中的小洞穴将马停住。虽然并不情愿,但他知道必须停了。 安妮已几近半昏迷状态,马停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等意识到后,她抬起头,看见那个人已经下马站在她旁边。“下来。”  她试了一下,但僵硬的双腿动弹不得。随着一声绝望的低呼,她整个人从马背上坠下,冷硬的地面撞得她每根骨头都发痛,疼痛令她眼眶里涌上泪水。她眨眨眼不让眼泪掉出来,但坐起来时仍忍不住呻吟一声.他一言不发地将马牵走,她不知道自己该觉得感激或生气。她好累好冷,已经无法有任何感觉了。   她坐着,不想站起来也站不起来。她听见他喃喃地对着马儿说话,声音夹杂在风中树叶摩擦的沙沙声中。然后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朝她而来,即使身体极度不适,她仍然注意到他的步伐不稳。他在她身后停下来。   “我无法帮妳。”他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道。“如果妳站不起来,只好自己从这里爬到岩石那边,我所能做的只是帮我们两个找一张毯子。”  “不生火?”她痛苦地问道。在那些漫长又悲惨的小时里,她一直在想象中渴望火的光与热,就好象那是她的情人。而现在他却否定了它。   “不。来吧,医生,将妳的尊臀移到岩石那边。”   她开始爬行,动作既不端庄更谈不上优雅。她爬行了几公尺,然后跪起来,终于站起来。摇摇摆摆地走了几步后,她的脚开始不听使唤。她必须咬紧牙关才能忍住自脚下传来的痛楚,但她继续走着,他则小心地走在她旁边。他的样子提醒她他的精力也消耗殆尽了。她很高兴他也会觉得痛苦。   “好,就是这里。现在将松针堆在一起。”  她看着他,身体前后摇晃,眼前一片黑。但她还是跪到地上,笨拙地照他的话做,已经麻木的手指对自己正在拨的东西根本毫无知觉。  “可以了。”一捆柔软的东西掉到她旁边的地面上。“现在将毯子铺到上面。”  她仍是默默地照着做。   “脱掉外套躺下。”  双腿抵着她的。安妮想把脚缩开,但他制止了她。他的手紧抓住她的手臂,让她开始怀疑他是否真如外表那么疲弱。“靠近一点。我们必需分享彼此身上的热气,共享毯子。”  这是事实。她贴近他,直想到脱下外套让自己更冷,她直觉地想反抗。但常识告诉她他一定是要拿外套来当盖被。卸下厚重的外套后,她不由自主地打冷颤。他也一样。她安静地躺下 他在她左边躺下,修长的到她隔着冰冷的衣物仍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舒服的感觉诱惑着她,她再朝他贴近,从侧面抱住他。   他小心地避开痛处,将他们没躺到的半张毯子拉到他们身上,然后盖上第二张,用她的外套盖住两个人的脚,他的外套则盖住两人的身体。最后他躺下,右臂从她颈下穿过。  他身上的热气隔着层层的衣物散发出来,她怀疑像这样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是否能活过今晚。她将手放到他胸膛上再向上移到他的颈部,摸索着他的脉搏。虽然急促了些,但总算还在跳动。她略微松了口气。  “我不会死在妳身上的,医生。”他的声音透着一丝揶揄,夹杂着疲惫 她想回话,但力不从心。她的眼皮沉重,即便脚上的刺痛都唤不醒。他身上的热正在救她。她已经累得无法抗议这种不当的睡觉方式。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手向下滑,滑到他的胸口上。摸到他的心跳后,她立刻沉沉睡去。 2.马瑞德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的脉搏急促,但身上的肌肉丝毫未动。他并不常睡得这么沉,尤其是在这种情境下。他边打量四周边暗自责怪自己。鸟儿自在地吱喳,他可以听见鸟儿在咀嚼着牠们找到的食物。虽然他不够警觉,幸好一切看来平静无事。   医生仍躺在他右边,头枕在他肩上,脸贴着他的衬衫。垂下眼,他看见她的发夹已松脱,满头乱发。她的裙子凌乱地覆在自己的腿上也覆在他腿上,他可以感觉到她柔软诱人的胸、臀和大腿。他缓缓做个深呼吸,不想吵醒她。她的右手放在他胸前,但感觉就像放在他小腹下一样,那种愉快的感觉暖暖地传遍全身。现在他并非在幻想和她接触时那种奇妙、兴奋的感觉,而是真实地在感受。即使隔着衣服,即使她仍睡着,她的乳尖一样绷紧。  躺着享受与她的接触是一项极大的诱惑,但他喜欢他的性经验能给两方都带来快乐。更重要的是他们必需找到那间小屋。他用手圈住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然后温柔地放回去,再将她摇醒。   她睁开惺松的睡眼,睫毛煽了几下又合上了。深棕色的眼珠,他想,第一次在明亮的地方看她。他再次摇她。“醒醒,医生,我们不能待在这里。”  这一次她张大眼,很快地坐起来惊慌地看着四周。他看着她脸上表情的变化;想起了昨晚的情形,发现那不是一场梦后,她既害怕又绝望。然后她控制住自己,扭过身来面对他。“你必须送我回去。” “还不到时候,也许再过几天。”他有些困难地站起来。虽然这一场睡眠让他觉得强壮些,走动时,他的身体仍然提醒着他他所需要的远超过几小时的休息。“这附近有间小屋,昨晚天色太暗我找不到。我们要在那里待到我的伤好。”  她抬起头,理解地睁大眼睛,然而仍存在她眼底的阴影让她显得好脆弱。他想拥她入怀安慰她,但说出口的却是:“把毯子卷起来。”   她照他的话做,但疼痛令她畏缩。她并不习惯骑这么久的马,尤其是像这样被迫凭借双腿的力量让自己不至于摔下马。她蹲着卷毯子,腿部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已走开几公尺远,身子被大石头挡住,不过仍看得见她。她听到一阵烯哩哗啦的声音,像水流,她好奇地抬起头,他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她立刻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就医学观点而言,至少他的高烧没有伤到他的肾脏。  他回到她旁边对她说:“现在该妳了。不要想躲开我,我要一直都能看到妳。”为了确定她不会逃跑,他拔出手枪.她愣住了。他竟然以为有他站在旁边听的情况下,她还能做那件事!但她的膀胱已无法再等了,她带着发烫的脸颊绕到岩石后面,考虑着该把脚放哪里。   “够远了。”   她努力地和自己的衣服挣扎。将手伸进裙子和紧身上衣里,试着“什么也不露”地解开,以防万一他正盯着她看。然后她突然想到当然他正在看,否则他怎么知道她有没有躲开。  最后她终于处理好衣服的问题,开始解放自己。她试着不发出声音,终究还是接受了令人难堪的事实。不过,比起他有一半的可能会杀掉她,这又算得了什么?依常理推断,他必定是不希望被人看见才会如此行事,而这表示他是一个通缉犯。如果他遵守承诺带她回银山镇,那他一定是个笨蛋。  而她一定也是个笨蛋,当初才会救他。为了救自己,她应该让他的情况恶化,甚至利用自己的医学知识加速他的恶化。她的思绪在邪恶的念头里翻转。她所受的训练是救人而不是杀人,但现在她的确在考虑要杀掉这个人。   “妳打算在那里蹲多久?”  她突然站起来。僵硬的肌肉和卷在膝盖附近的衬裤令她一个踉跄。他严峻的语气像盆兜头泼下的冷水,将她拉回现实。她转身隔着大石块面向他,脸色苍白如纸。 他面无表情地打量她,思索着是什么因素使得她的脸色转白,原本温柔的眼神变得严厉?去他的,她是个医生,不该为这种每个人每天必做的事觉得吃惊或尴尬。他记得他以前从不会对异性说这些话,但过去十年血腥的生活彻底改变了他。从前的记忆犹如微尘,而他甚至不觉得遗憾或后悔。他就是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后,她弯腰整理衣服,但再站起身时,脸上仍带着那种奇怪的表情。她绕过岩石走向他。他对她伸出手,掌心朝上。   起先安妮认不出他掌心上的小东西是什么;然后她伸手一摸,发现她的头发已完全散开,凌乱地垂在肩上及背后。他一定是找到她散落在地上的发夹。   她用手拢起头发,扭成一个歪歪斜斜的髻,从他手里取过一支支发夹固定。他安静地看着她纤细的手不停地动着,像只啄食的鸽子般优雅地从他的手中拿走发夹。这十足女人味的动作令他的身体发痛。他太久没有碰女人,没有在软玉温香中放纵自己了,连欣赏一下她们优雅的小动作也没有。女人不该让男人看见她在如厕,他突然邪恶地想道,除非她愿意让他进入,纾解见到她做这动作时体内升起的饥渴。  “走了!”他突然说道。再站下去,他会没力气去找那间小屋,他又感受到那种似乎深入骨髓的虚弱了。  “我们不吃点东西吗?”饥饿令她软弱,而且她知道他的情况更糟,虽然从他冷硬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到小屋再说,不会很久的。”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那屋子,而她则在那之后好一会儿才知道他找到了所谓的“屋子”。那可怜的小屋已倾圮得几乎认不出样子了。她失望得几乎想大哭。她期待中的是一栋小木屋,至少是简陋的棚子,但绝不是这个!在藤曼和树丛的遮掩下,她只看到一些随意叠起的石块和几片半朽的木材。 “下来。”  安妮愤怒地看了他一眼,她已经厌倦再听他的命令了。她又饿又怕,身上的每一个地方都在隐隐作痛。但她还是照做了,而且当他痛苦地从马背上下来时,还不由自主地想上前帮他。  “有个马棚。”  她不相信地看看四周,看不到任何类似马棚的东西。  “在这里。”他看得出她在想什么。他将马牵到左边,安妮也牵着马跟他走。是有个棚子,树和泥坡也是棚子的一部分。里面容得下两匹马,虽然有些勉强。棚子的两端都是敞开的,不过后面那端被一个粗陋的水槽和较多的树丛遮去了一部分。斜插在泥墙上的一根断枝上吊着一个木桶,他把它拿下来检查一下,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房子另一边有条溪。解下马鞍,拿这个水桶帮牠们取些水回来。”  安妮不敢置信地盯着他。她又饿又累,连走路都有些勉强。“我们呢?”   “先照顾马,我们的生命全靠牠们。”他的语调相当坚定。“我来做,妳站在这里。如果妳想逃,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拔枪射妳。”   安妮二话不说地开始工作,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将她的袋子、两个马鞍和他的鞍袋全丢在地上,抓起水桶,在他的指示下来到溪边。溪与屋子的距离大约二十码,斜斜流过,深度大约一呎。他跟她走到溪边又跟回棚子,一言不发,步履不稳,只是紧紧地跟着她。安妮来回走了两趟,他亦步亦趋地跟着,直到他觉得水槽满得差不多了为止。两匹马都贪婪地喝着。   “我左边的鞍袋里有一袋饲料,给牠们各两捧。这阵子牠们必须吃少一点。”  做完这些杂事后,他指示她将他们的东西搬进屋里。门实际上是几棵用树藤捆在一起的小树,上头有两个皮做的绞炼。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颗心直往下沉。墙上似乎没有开任何窗户,就着门缝中透进来的光,她看到满室的细蛛网和厚厚的灰尘,还住着许多小昆虫和小动物。  “老鼠,”她害怕地说道,飞快地转身面向他。“还有蜘蛛,可能还有蛇。我绝不进去。”  他嘴角掠过一抹短暂的笑,柔和了他原本冷硬的线条。“如果有老鼠就绝不会有蛇,蛇吃老鼠。”   “这地方脏得好恶心。” “里头有壁炉,”他虚弱地说。“还有四面墙可以挡寒气。如果妳不喜欢它的样子,就把它清扫干净。”   她张口想告诉他:你自己清理吧。但他苍白、疲惫的脸色令她闭上嘴。罪恶感啃噬着她。她怎能允许自己想要他的命呢?她是个医生,即使当她不再有利用价值时,他可能会杀了她,她也应该尽最大的能力救他。想起先前的想法,她自己都不觉悚然一惊。那不但背叛了她父亲和她自己,也背叛她的人生理念。她发誓她绝不会让他死。  但当她打量这间脏乱的小屋,想起眼前艰巨的工作时,又不禁泄气地垂下头。她深深吸口气,打起精神,挺直背脊。一步一步来;她从地上捡起一根粗大的树枝,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子。用树枝毁掉蜘蛛网和各种小动物的巢穴。一只松鼠跳出来,还有一窝老鼠窜向屋子的四个角落。她将树枝伸进烟囱里捣毁旧鸟巢,也警告那些在树枝范围外的新到者。再不行的话,只要在壁炉里生起火,很快就可以让牠们搬家。   适应了阴暗的光线后,她看到小屋两边各有一扇简陋的木板窗户,板子可以向外推用棍子撑住。她将两扇窗都打开,与刚才的阴暗比较起来,明亮的屋子令人觉得愉快许多,但看起来也更脏了。   除了一张和其它东西一样粗糙的桌子外,屋内没有任何家具。桌脚还断了两根,歪歪斜斜地靠在角落。屋里最好的东西除了他刚说的壁炉和完整的四面墙外,就是木头地板。虽然有隙缝,但至少他们不必睡在泥地上。   她从溪里提水来冲洗屋内。脏水可从地板隙缝中渗出去,这是最快的方法。地板快干时,她把柴火拿进来放在火炉旁。从头至尾他都没让她离开他的视线,她想不出为什么他还能保持站立的姿势,她每看他一次,他的脸色都显得更苍白。  最后小屋终于达到她认为可以睡人的干净程度,另外一位室友似乎也觉得很佩服。趁着她还有力气,她将马鞍和其它东西拖进屋里,并将水槽和他的水壶装满溪水。直到这时她才挥手叫他进来。她全身都在打颤,双膝也几乎站不稳,但至少现在她可以坐下了。她在地板上坐下来,将头枕在膝盖上。 他的脚步声让她勉强抬起头。他站着,眼皮因高烧而显得浮肿,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爬到放马鞍的地方,抽出一张毯子,对折后在地板上铺好。“来,”她的声音因力竭而沙哑。“躺下。”与其说他是躺下,不如说他是摔到地上。安妮伸手抓住他,差点被他身体的重量带得一起跌倒。“对不起。”他的呼吸十分沉重。 她摸摸他的脸颊和喉咙,发现他的热度甚至更高了。她伸手想解下他的枪,他用力抓住她的手,抓得她的手发痛。“我来。”像上回一样,他解下枪放在头的附近。她看了那支庞大的武器一眼,打了个冷颤。   “想都不要想碰它。”他低声警告。她抬眼看他。不论是否发烧,他的本能丝毫未受影响。如果他神智不清,她逃跑会比较容易。但她已经发誓要尽可能帮他,而那表示即使他陷入昏迷她也不会离开。“我不会碰的。”但他仍是戒备的眼神。她知道他不相信她,但在这种又饿又累,身体弱得连坐直都有些勉强的时候,她不想和他争。而且在照顾自己之前,她仍得先照料他。  “脱掉你的衬衫和靴子会舒服一点。”她不带感情地说道,同时准备采取行动。他再伸手拦住她。“不。”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带着焦虑。“太冷了。”当然,她忘了她的身体是因为清理房子而暖和起来,她的外套已经脱下许久。但现在太阳已经出来了,空气宜人。她用手感觉到他在发抖。“不冷,是你发高烧。”   “妳的袋子里有东西可以退烧吗?”  “检查过你的伤口后,我会拿柳树皮熬些茶。那会让你舒服一些。”   他不安地摇头。“先熬茶,我冷得骨头好象都结冰了。”   她叹口气。她不习惯听病人的命令行事,不过先做哪件事实际上并无差异,她还可以顺便煮一壶咖啡。她拿另外一张毯子帮他盖上,开始生火。易燃的小木块放下面,较粗大的木头架上面。   “不要生得太大,”他喃喃地说。“烟会太多。我鞍袋里有火柴,在右边,用油纸包着。”   找到之后,她在打火石上划燃一根火柴,偏过头避开刺鼻的磷味。小木块一下子便着火了。她弯腰轻柔地吹气,直到火苗稳定地蔓延开来,然后她打开她那个更像售货员的旅行箱的大袋子。她喜欢在袋子里放进各种药草和油膏,因为不确定在荒野中她能找到什么。她拿出仔细绑好、装在纱布袋里的柳树皮和熬茶用的小锅。 他躺着,拥着毯子,用半闭的眼睛看着她从小壶倒了一些水进小锅里,放在火上煮。然后拿出一方纱布,放上一小块柳树皮、一小撮麝香草和肉桂,然后将四个角扎起来,形成一个小包放进水里。最后她打开一个罐子倒了些蜜进去。  “那些是什么?”他问。  “柳树皮、麝香草、肉桂和蜂蜜" “不论妳让我吃什么,妳都必需先尝一口。”   这侮辱令她一挺背脊,但她没有回话。喝这茶对她没什么伤害,而且如果他以为她能对他下毒——呃,的确也没什么不能。她的良知仍为她今早有过的念头在谴责她,也许他也听到了。   “如果妳掺了鸦片,妳也会睡着。”他加了一句。  至少他只说她会麻醉他,而没有说出她想杀他!她从袋子里拿起一个棕色的小瓶子递给他看。“这是鸦片,几乎是满的。你可以检查,或是你要保管?”他静静地看着她,似乎能读透她的心。也许他真的能。   马瑞德看着她,想决定自己是否能信任她。当他望着那双温柔的棕眸时,实在很难决定。但过去四年来他没信任过任何人,他一言不发地伸手接过瓶子放在手枪旁的地板上。   她什么也没说地转到一边去,但他知道他伤害了她。   她将带来的食物解开摆在地上,好看清他们究竟有些什么。她已经饿得快呕吐了,令她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吃下东西。   他带了咖啡壶。她把它装满水加进咖啡。比她平时煮的要浓很多。她想也许她需要这样。然后她转回到食物那边,双手微颤地检视马铃薯、火腿、豆子、洋葱、小袋装的肉、面粉、盐、罐装桃子还有面包、米、乳酪和糖。她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正计划添购,寇依黛的宝宝让她的计划延后了。   她已经饿得无法煮东西了。她撕了一些面包和乳酪,剥一半给她的病人。 他摇摇头。“我不饿。”“吃。”她坚持,将东西放在他手上。“你必须保持你的体力。先试一、两口,想吐的话就停。”面包和乳酪并不是最适合病人的食物,但它毕竟是现在即可入口的食物。待会儿她会帮他做些汤,等她觉得比较有力气的时候。她将水壶放在他手上,让他能喝水。然后开始勉强算是狼吞虎咽地吃这寒酸的一餐。  他只吃了一口乳酪,但吃光了所有的面包,水壶里的水也几乎喝完。他们吃完时,茶也开了。安妮用块布将它提到一边,等它变凉。  “为什么妳昨晚不帮我退烧?”他突然说道,声色俱厉。“发烧并不一定是不好。”她解释。“有时它还可以帮助身体对抗感染。你知道烧灼伤口可以阻止感染,发烧也一样。只有当发烧的时间过长或热度过高时才会有危险,因为它会使身体严重虚弱。”  虽然盖着毯子而且旁边生着火,他仍然在发抖,安妮不由自主地伸手拨开他额上的头发。她从未见过一个比他更倔强、更危险的人。但即使如此,他仍然需要她的照顾。  “你叫什么名字?”他曾经不愿回答她这个问题。但既然如今他们这般地与外界隔绝,当然他不再有理由隐藏姓名。想到自己曾睡在他怀里却不知道他的名字,这样的荒谬令她几乎笑出来。   马瑞德考虑着要告诉她一个假名,但最后决定并不需要。送她回银山镇后他可以改用另一个名字。“瑞德。妳呢,医生?”  “安婷。”她淡淡地一笑。“但大家都叫我安妮。”   他喃喃说道:“许多人叫我瑞福,真想不透为什么人要取一个名字,却叫另一个名字。”他看着她的笑容加深,不情愿地为她唇部的动作着迷。她的手指仍停留在他发间,正轻轻地梳理过他额前和鬓边的头发,令他舒服得几乎想大声叹气。他的头痛好了许多。  但她将手移走了。他压抑住想拉过她的手放在胸口的冲动。如果他真做了,她会以为他疯了。但她触摸他时,他真觉得好多了。上帝知道他要什么,他觉得有如置身地狱。  安妮将茶倒进一个锡杯里,尽责地尝了一口,好让他看见她没有下毒。他挣扎着用肘支撑起身体,接过杯子四大口便喝完。 “比我喝过的一些药好喝多了。”他做了评论,呻吟着躺好。  “蜂蜜和肉桂让药不会那么苦,而这两种东西对你也都很好。我煮汤的时候你先躺好让药发挥作用,液体食物也较好消化。”  装进食物后,她自己也觉得好些了,虽然还是非常的累。她坐在他旁边的地板上削马铃薯,然后切块,接着是洋葱。没有够大的锅,所以她用他的长柄锅。加入水和盐后,再加些面粉让汤更浓。很快地汤便煮开了,香味四溢。火已经小了,所以不至于焦掉。为防万一,她再加些水,然后将注意力移回她的病人身上。   “觉得好些了吗?”她将手按在他脸上。   “一点。”他两腿间的痛苦已经缓和下来,头痛也是。他觉得疲累、乏力,还有一点想睡,但感觉温暖些也好了些。“放一壶那种东西上去煮。”  “新鲜的比较好。”她笑着将毯子往上折。“现在我们来让你舒适一些,看看伤口的情形如何。”   也许她还是在药里掺了什么。因为他就只能安静地躺着,让她帮他脱衣,衬衫、靴子甚至长裤。他身上只剩袜子和一条长内裤,布料软得什么也遮掩不住。在她的指示下,他面向左躺好。她将他的内裤向下拉,直到几乎遮不住他。他感受到自己男性欲望的骚动,边喘息边咒骂。该死,这就是女人不该当医生的原因。当女人柔软的双手在他全身上下摸来摸去时,教男人如何不为所动?他看看她,但她似乎对这些浑然不觉。他伸手拉过毯子盖住他的臀部,藏住他那不受控制的反应。  安妮专注地剪断那些用来固定敷药的布条,小心地将盖住伤口的布片拿开后,看见伤口周围原本鲜红的颜色已经较淡,她满意地哼了一声。她将布片丢到一旁,弯腰仔细检查伤口。前面伤口的表层附近有一小点金属光泽,她拿出镊子小心地将它夹出来。“又一块铅屑,”她宣布。“没有因血液中毒而死真是算你幸运。”  “妳已经告诉过我了。”   “我是说真的。”她继续检查,但没有再找到子弹的碎屑。伤口现在看起来很干净。为了确定,她还是再清洗一下伤口,并在每个伤口上裂得最严重的地方各缝两针。然后不再盖上布,让它们自行干掉。当针穿过他柔软的肉时,他几乎动都没动,虽然他的身体在冒汗。安妮注意到了,因为那表示他的高烧和疼痛都正在消退。   她将一些车前草的叶片弄湿放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绑起来。当那纾解痛苦又兼治疗的药开始发挥作用时,他如释重负地喃喃道:“感觉真好。”  “我知道。”她将毯子拉到他肩上。“你现在所要做的便是躺着休息,让你的身体康复。想睡就睡,我哪里也不去。”  “我不能冒这种险。”他粗声回答。   她无奈地笑笑。“如果我想拿毯子,你就会醒来。如果没有毯子,晚上我会冻死。我甚至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相信我,我不会自己离开。”   但他付不起信任她的代价,甚至只是放松一分钟。她说她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他怎么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   她看了一下汤,再注入一些水,然后坐在地板上。她对现在的时间一点概念也没有,一定已过中午了,打扫这间屋子耗掉她不少时间。她看到屋外长长的树影。怎么,已经傍晚了?“马不需要再喂吗?”如果他指望她去,那可得快点。因为天黑后她绝不出这个门。   “嗯,”他的声音很虚弱。“再给牠们一点好了。”一番努力后,他坐起来拿起枪,裹着毯子挣扎着站起来。  安妮又惊又怒,不只因为他拒绝信任她,更因为他不肯好好休息。他需要躺下好好睡一觉,而不是紧跟着她。  “你不用走到棚子去。”她急促地说。“只要站在屋子前面,如果我想逃,就从背后射我好了。” 他冷漠的眼里第一次闪过怒意,但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宁愿自己不要发这顿脾气。怒意应该会让人激动,但这人的眼神却更冷了,冷得整个屋子都开始泛起寒意。“我也可以射外面想伤害妳的任何东西。”他打开扳机,示意她先走出去。   她没想到这点。他绑架她,威胁她,却也保护她,因为他知道如何在山里活下去。昨晚如果不是他,她已经冻死了。他也是她回到银山镇的唯一希望。她并没有考虑过走出门后可能面对的危险,希望现在的天气对蛇与熊而言都还太冷。但实际情况如何,她并无把握。在费城她从不担心这样的问题。如果不是一位来找她治疗骨折的矿工随口提到,她甚至不知道熊会冬眠。她不再说什么,很快地走到马棚去加饲料、添水,在马背上盖上两张鞍毯,帮助牠们在晚上保暖。摸摸两匹马的鼻子后,她疲惫地走回屋里。他一直站在屋前看她,她走近后他往旁边一站,让她走进 “关上门窗。”他冷静地说道。“太阳下山后,天气冷得很快。”   她照做。他们立刻陷入黑暗中,只有炉里的火苗跳动着。她希望能有个门闩,但没找到。马瑞德又躺回毯子里去。安妮将炉上的汤拿下来。马铃薯有些过烂,汤也稠了点,她又加些水进去,满意地倒了满满一杯给他。   他不甚感兴趣地喝着,她知道他还是没有胃口。但喝完后,他还是说了声:“味道很好。” 她直接就着锅子喝汤。想到她在费城的亲朋好友看到她这副样子的表情时,她不禁笑了。但杯、盘、汤匙都只有一份,她想道,往后这几天他们要共享的东西还多着呢。清洗过餐具后,她再帮他煮了一锅药茶。她仍是什么也没说就先尝一口。   入夜后,他们两个都必须到外面走一趟。仍是像上次一样地教她难堪。她红着脸走回屋子,但当他拿枪指着她,用平板的声音对她说:“把衣服脱掉。”时她的脸立刻转为苍白……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瞪大眼睛,耳膜轰轰作响,几乎以为自己要晕倒了。枪管看起来巨大无比,而且正指向她。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神冷漠。   “不。”她喃喃地说,因为她的喉咙紧得无法大声说话,脑子里正飞快地闪过数个不同的猜测。他不是想——不,他当然知道他现在不能这么做——他不会杀她的,他需要她照顾他——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不想伤妳,脱掉衣服躺下。”   她握紧拳头。“不!”她愤怒地重复。“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紧绷的身体,一副想往外跑的姿势,嘴角泛起一抹颇觉有趣的笑。“亲爱的,妳一定以为我还很强壮。”他拖长了声音说道。“我绝不可能做妳现在正在想的事。”   她并没有放松下来。“那为什么要我脱衣服?”   “因为我不可能再保持清醒。我不希望妳趁我睡觉的时候溜走,而且我想妳不可能没穿衣服就走。”“我不会溜走。”她绝望地向他保证。   “只凭妳一人的力量太危险了,这是事实。我只是想减少妳面临的诱惑。”   她无法想象在他面前脱掉衣服的情景,一想到就羞愧难当。“你……可以把我绑起来,你有绳子。”他叹口气。“显然妳不知道被绑住有多难受,那样妳会无法休息。”“我不在乎,我宁愿——”   “安妮,脱掉衣服。现在。”   这语气明显带着警告意味,她开始发抖,但仍固执地摇头。“不。”   “那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对妳开枪,我不想那么做。”   “你不会杀我。”她试着让自己显得有信心些。“至少不是现在,你还需要我。”   “我没说要杀妳,我可以让子弹到任何我希望它到的地方。妳比较喜欢哪里?腿还是肩膀?”   他不会那样做,她告诉自己,他需要她安然无恙好照顾他。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犹豫的神色,握枪的手稳如馨石。   她转身背向他,用颤抖的手开始解开纽扣。   火光在她丝缎般光滑的肩膀上闪耀,她垂着头,露出优雅的颈背。马瑞德突然有股想要亲吻它、用双臂圈住她的冲动。他一整天都像昨晚一样逼迫她,而她将这一切都承受下来,拖着纤弱的身躯完成他的每一项要求。她克服原先对他的惧怕,尽力让他好起来,而他却以凌辱和折磨回报她。但他仍不敢放松,他必需确定她不能逃跑。为了她,也为自己。  她脱掉鞋子,然后将裙子提高,摸索着解开衬裙。白衬裙掉落到地板上,圈住她的脚,她从里面走出来。  即使光线昏暗,仍可明显看出她在颤抖。“继续。”他轻声说道。他很遗憾看到她受到如此大的惊吓,但他无法否认看见她的裙子掉下来是一件有趣的事。老天,不只有趣,他的身体已经硬起来了,只能靠围着的毯子挡住。  她解开裙带,外裙随之掉落在地板上她身上仍穿著衬衣和及膝的衬裤,但身形已一览无遗。马瑞德深深吸口气。她的骨架纤细,臀及腿部的线条优美。他胯下一紧,开始冒汗 她僵硬地站着,似乎无法再继续下去。现在他应该可以让她停了,她不会穿这样跑出去的。  “还有妳的衬裤。”他听出自己声音中的沙哑,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该死,他不需做到这种地步,但他似乎无法让自己停下来。他要看见她,感受她赤裸裸地躺在他怀里。虽然以他现在的健康情况,他什么也不能做。他纳闷那奇特的刺热感是来自她的掌心,或是当他压在她上面时他全身都可以感觉得到?当他进入她时,感觉是否会更强烈?她像片树叶般地颤抖,从头到脚。她的衬衣长度到大腿中间,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赤裸了。身后凉飕飕的,虽然明知仍有衬衣遮住,她仍忍不住要伸手去摸。她身上唯一的一件衣衫太单薄了,令她没有安全感。   他希望那件衬衣也能脱下来。老天,他要她全裸。她光滑的腿已经逼得他快疯狂,但他还要看到她浑圆的臀部、丰满的胸和最性感的部分。他要进入她体内,在她的两腿间逗留上几个小时,听她娇喘、颤抖。他要用所有他做过与听过的方法和她做爱 而她正因恐惧而颤抖。  他不能叫她脱下衬衣,不能再吓她了。他扯下身上的毯子自肩膀将她裹住,温柔地拿下她的发夹,让她柔软闪亮的头发垂在肩上。有一些跑到她前面遮住了她的脸,他把它撩回来。她的头发长得几乎及腰。  他皱眉忍住伤口的抽痛,弯身往炉里添了些火,又拿起她脱下的衣服放在他所躺的毯子和他铺在地板上的垫子之间,确定她无法拿走衣服而不吵醒他“躺下。”他轻声说道,她静静地躺下。  她希望能裹着毯子躺下,但他一把将毯子拉过去。她僵住了,但即刻意识到他们需要共用一张毯子,就像昨晚一样。她紧抱住自己躺到他们简陋的床上,仍痛苦地感觉到自己是赤裸裸的。她脸朝右边侧躺,背对着他。 他在她身边躺下,像她一样地向右侧躺,将毯子拉到他们身上,然后将左手放在她腰上。那重量让她觉得好象被缚住一样。她可以感觉到他紧贴着她的背,胸毛摩擦着她的肩膀。他将她拉近一些,将她的臀部夹在他的两腿之间,用大腿圈住她的腿。安妮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他的男性特征,只隔着一层薄布正推挤着她的臀部,她自己的衬衣好象不存在了。它往上跑了吗?她几乎叫出来,又不敢伸手确定。 “嘘!”他在她发际喃喃说道。“不要怕,睡吧。”   “我怎……怎么能?”她梗住了。   “闭上眼睛,放松。妳今天很辛苦,妳需要睡眠。”   只是她能否闭眼都还是个问题。她是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他的半裸,还有自己的全裸。她一直习惯穿著宽松的睡衣入睡,那令她感觉舒服又受到保护。   “妳知道,”他低声说道,唇拂着她的头发。“枪就在我的右手边。不要试着想把它拿走,否则我可能在还没搞清楚妳是谁之前就把妳杀了。而那把来复枪并没有上子弹,妳在照料马的时候我把子弹都卸下来了。”他并没有。他从不解除自己的武装,但反正她不会知道。可怜的小东西,她几乎不知道在城镇以外该如何生存下去,甚至连城镇里恐怕也不清楚。他看过她的屋子,注意到里面什么武器也没有,除非她认为手术刀算是武器。银山镇是个新兴的市镇,满是粗鲁、死要钱和爱喝酒的男人,而她却连最基本的保护装备都没有。她没有在到镇上的第一个星期便遭抢劫真是天大的奇迹。  怀里的她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甜美和柔软,他不自觉地将她拉近,想由自己穿著袜子的脚分些温暖给她赤着的小脚。她试着让自己保持完全不动,也许是为了让他“冷”下来。身为医生,他不怀好意地想着,她应该知道是什么抵着她的臀部。但她仍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冷,他们已相当温暖了。她仍处于恐惧中,而他想不出该如何让她平静下来。   他不认为自己能保持清醒很久,而他希望在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将她解决。她一定也累了,只要他能让她不再想眼前的情景,她身体上的疲累便会让她睡着。   “妳从哪里来的?”他用平静的声音问道。  又一阵战栗传遍她全身。“费城。”   “我没去过费城。到过纽约和波士顿,但从末到过费城。妳离开那里多久了?”   “我……我到银山镇八个月。”  “在那之前呢?” “丹佛,我在丹佛住了一年。”   “为什么离开丹佛到银山镇?丹佛至少是个比较正常的城镇。”   “丹佛已经有足够的医生,”她不想多谈这件事,丹佛人的态度伤害了她。   很好,现在她的声音平静点了。马瑞德克制住打呵欠的冲动,轻轻地将头发自她身边拨开,再贴近她一些,然后将毯子塞进她肩膀下。“没人知道银山镇能存在多久,”他尽量将声音放低。“城镇消失的速度就像它们兴起一样的快。银矿挖尽后,矿工便收拾东西离开,其它人也一样。”   想到必须再从头开始让她觉得沮丧。虽然银山镇缺乏奢华的享受,甚至连基本的舒适都谈不上,但至少她在做她想做的事——行医。某种沉重的挫折感令她想大叫。她懂得这么多,可以做这么多的事,只要人们及时来找她。而他们却常常不愿意来,只因她是个女人。而人们也因而送命。   而当银山镇的矿藏掘尽后,她将面临未来何去何从的问题。她无法确定能再找到另一个银山镇。她应该为此担心才是,但要让思绪有条理好难。在这漫长的一天,她第一次可以让她疲倦的身子休息。她知道不应该,警戒的念头一闪而过,但很快就不见了。她知道她该张开眼睛——它们是什么时候闭上的?她觉得暖和,四肢沉重无力。   她觉得自己好象裹在一个茧里,他的热气如此周延地覆着她。茧……是的,用毯子、他的手臂、腿和他身体的每一部分结成的茧。她可以稍稍移动,但她没这个力气。在短暂的清明时刻里,她知道她即将入睡,然后她真的睡着了。   马瑞德感受得到她的身体完全放松,她累坏了。他一让她忘记恐惧,她便立刻入睡。现在她可以得到一些她迫切需要的休息了,他也是。虽然他一直希望自己醒着的时间可以久一点,好享受抱着她的感觉。他将手放在她的小腹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沉沉地睡去。   翌日清晨当安妮醒来时,他已经起床。是他重新生火的声音吵醒了她。她惊慌地坐起来,飞快地拿毯子遮住自己。他转身用谜般的眼神打量她,她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妳可以穿上衣服了,”他说。“今天我会和妳一起工作。”   她犹豫了一下,但想为病人做检查的直觉是如此强烈。她小心地用一只手抓住毯子,伸出另一只手放在他满是胡子的脸上。她微微皱起眉,仍然太烫。她拿起他的手量脉搏,有些过快,也略嫌乏力。“今天不行,你需要再休息治疗一天。”  “光躺着不动会让我更虚弱。”   他轻视的口吻令她发怒。她挺直腰严厉地瞪着他。“那你为什么还要带我来这里?我是医生,你不是。如果你想穿上衣服没关系,但是……”   “我必须帮马匹找些草料,”他打断她的话。“而且我需要设些陷阱捕兽。除非妳想只吃马铃薯和豆子过活。”  “我们的食物够维持一阵子了。”她固执地说。   “我们也许可以,但马不行。”他边说边弯腰从他们躺着的毯子下拿出他的衣服,先套上长裤。  安妮咬着唇,推算出自己免不了得在他面前穿上衣服。她抓过裙子,和毯子一番挣扎后终于穿上了。双腿被遮住后,她觉得好些了。但肩臂上凉飕飕的感觉提醒她她仍是衣衫不整,她赶快穿上上衣。每件衣服都皱得很厉害,但她很高兴自己又穿上了它们。  他套上衬衫,但并未穿上靴子,反而走到门边将门打开,让清晨明亮的阳光进来。突来的光线让安妮眨着眼,偏过头去。冷空气灌进来,她打了个冷颤。“现在应该是春天了。”她难过地说。   “可能还会再下几场雪。”他说着,看看晴朗无云的天空。白天的气温够舒适了,但夜晚却相当冻人。趁着他转过头去,安妮将衣服穿好。然后她皱起眉,这些衣服已经穿了两天,她和她的衣服都该好好清洗一番了。他也是。但该如何完成这件事却令她大伤脑筋。准备热水不成问题,但她无法想象两个人赤裸身体,只裹着一条毯子等衣服干的情景。但是,她父亲一向认为对病人而言,清洁和医生的技术与知识一样重要。而且在干净的环境中,病人的复原情形似乎比较好。   “希望你能想到要带盏灯。”她环抱住自己说道。“那样我们就不用打开门让自己受冻了。”   “鞍袋里有些蜡烛。但我们最好把它们节省下来,以防天气坏得无法开门时使用。”   她走近火炉摩擦双手取暖。用手指梳理过头发后,她将头发夹起来,然后将咖啡壶放上去,开始做简单的早餐。马瑞德回到毯子上坐下。   她看看他。“你饿吗?”  “不很饿。”  “身体是不是真正好起来,自己可以知道。因为你的胃口会愈来愈好。”   他看着她煎火腿、做煎饼。他喜欢她做事时的俐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但仍保有她原来优雅的样子。他注意到她又将头发绾成一个髻了。他希望她把它放下来,但在火炉旁披着长发是危险的。至少他可以期待今晚睡觉时她会把它放下来,让他感受她的头发在他手里散开。也许今晚她不会再那么害怕。该死,只有笨到极点的女人才会处在那种情况下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  “我们的衣服该洗了,”她简洁地说道,熟练地用面糖做煎饼,不看他。“我们两个也都该洗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洗,但一定要洗。我拒绝当脏鬼。”  他有很多次比现在脏的经验,但女人对这种事有一套不同的标准。  “我没意见。”他说。“我的鞍袋里有些干净的衣服。那时我该想到要妳带些衣服,但是我心里有其它的事。”例如努力让自己不要陷入昏迷、甩掉崔霍恩、保住性命,还有她手上那令他惊讶又不安的火。“妳可以穿我的衬衫,但我的长裤绝对不适合妳穿。”   “谢谢。”她喃喃说道,羞红了脸。长裤!那会让她腿的曲线毕露无遗,多不雅观。接着她忽然又想到,他看过的早已不只她的腿,而为了要洗她的衣服,她很乐意穿他的长裤。当传统与实际需要冲突时,总得有个先后顺序。   他吃的早餐的分量令她感到满意,她原不期望他会吃的。她又煮了一些药茶,他没问什么便喝了,然后躺下来让她检查伤口。情况大有进展。在帮他准备新的车前草叶片时,她把这话告诉他。   “那我可以活下去了。”他说。  “至少你不会因这伤口而送命,明天你会感觉好得多。我希望你今天尽量多吃,但小心不要反胃。” “是的,小姐。”她的手碰到他时,他舒服得想叹气。   之后他开始穿上他的衣物,穿靴子时伤口缝合的地方一阵抽痛。安妮整理他们的餐具,回头时发现他正在穿外套、系枪带,还伸手去拿来复枪。“拿妳的外套,我们必须去喂马了。”   她不希望他走那么远的路,但更不想多费唇舌。他决心不让她离开他的视线,而除非他陷入昏迷,否则她便只能照做。她一言不发地拿起外套,率先走出屋子。   被局限在小棚子里的马显得十分焦躁。马瑞德牵着他的马走出棚子时,马儿挤了他一下,他的脸色立刻发白。安妮赶快过去接过绳子。“我来。除了走路,其它事情都不要做。或者,我们骑马?”   他摇头。“我们不会走太远。”老实说,他宁愿不上马。   他在约半哩外的地方发现合适的草地,向北渐升的山势恰巧挡住冷风。马儿迫切地低头吃草,安妮和他则坐草地上晒太阳。不久他们便都脱下了外套,他脸上也泛起血色。   他们谈的话并不多。她将头靠在膝上闭着眼,舒适的暖意和马儿吃草单调的声音令她昏昏欲睡。这是一个如此宁静、安详的早晨,除了大自然的声音外没有其它声响。高高的树梢上有风声鸟鸣,马儿悠哉地吃着草。银山镇从未如此安静过,街上似乎总是有人,酒吧似乎从不关门。她从未如此注意过声音,因为她已经习惯了城市的噪音。现在她牙了解那些声音有多么刺耳。   他改变一下姿势,她知道他已经换了好几个姿势了。“不舒服吗?”她睁开眼睛。  “有点。”  “那就躺下来,你该躺下来的。” “我没事。”   她仍不想与他做无谓的争辩。“你打算让牠们吃多久?我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看看太阳又看看马。安妮的马已经不再吃草,只是沉稳地站着,抬起头、竖起耳朵,感兴趣地听他们的谈话。他的马仍在吃,不过也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显然胃口已经满足了。马瑞德希望他能放马跑一下,但他不能冒险离牠太远。也许明天他会有力气搭个简单的栅栏,让他们可以活动活动而不用挤在一起。不会很费事,只要一些树枝和绳子就能让它们有走动的空间。   “我们最好现在就回去。”虽然他很愿意就这样躺着,走路会令他想起他有多么虚弱。   安妮的准备工作几乎难倒了她。屋里既没脸盆也没枸子,只有一个汲水用的桶子。在溪里洗又太冷了。最后她将咖啡壶和烹饪用的锅子洗干净又注满水,再一起加热。水开后,她将热水倒进装有冷水的桶水里。 “你先,”她对他说道。“我就在门外——”   “不,”他打断她的话。“妳要待在我监视得到的地方。如果妳不想看,转过身去。”  他毫无商椎余地的语气令她不悦,也知道她不可能改变他。她不再多说,转身坐下,就像坐在草地上时一样将头搁在膝盖上坐着。她听到他脱衣服的声音,然后是泼水的声音。大约五分钟后,她听到他开始穿衣服。最后终于听到他说:“我已经穿上长裤,妳可以转过来了。”   她站起来转过身。他尚未穿上衬衫,不过毯子上放着一件干净的。她试着不去看他宽阔的胸膛。她曾经多次见过裸露的胸膛,除了好奇外没有其它感觉。为什么看到他的胸膛时心跳却如此狂烈?“请帮我拿着镜子,我好刮胡须。”他说道,她这才注意到他拿出了刀片和一小面镜子。   她走近些,拿着镜子。他在脸上抹上肥皂,然后小心地将脸上的胡子刮下。她不由自主地痴痴看着他。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脸上的胡子至少有一星期没刮,所以她非常期待见到他刮干净的脸。有时他会可笑地扭曲脸庞,她记得她父亲也这样做过。她嘴角泛起淡淡的微笑,发现她热爱的父亲和这危险的陌生人之间有这小小类似的地方,她觉得好过了一些。   结束后,他脸部的线条令她胸口为之一紧。她很快地别过脸,藏住自己脸上的表情。与她的期待恰恰相反的,胡须的存在柔和了他的脸。刮干净后,他看来甚至更凶恶;浓眉下的眼睛冷得像冰,鼻梁高又直,嘴巴的线条坚毅,两侧各有一道浅浅的凹痕;下颚看起来就像花岗岩,固执的下巴上有一道原本被胡须遮住的不明显的凹痕。这是一张毫无柔情与信任可言的脸,表情漠然——见过太多死亡的无动于衷。   是什么使得一个人有这样的表情?就像他已不相信任何事,不信任何人,不再拥有任何有价值的事物,也许除了他的生命以外——而那也只是「也许」。   只是他仍是个人,即使他让人感到危险。他又累又生着病,尽管他做了些吓坏她的事,他还是尽力照顾到她的舒适与安全。她没忘记他保护她的安全是为了他自身的利益,也没忘记她任何不愉快的感觉起因都是他,但他并没有像她所害怕的那样粗鲁与残暴。他做的事、说的话虽然令她害怕,却也让她觉得他之所以这么做,并非由于他是个残暴的人,而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她开始觉得或许自己可以相信他的话,他康复后一定会带她回银山镇,毫发无伤地回去。她也一样相信如果她想逃跑,他会用一切方法制止她,包括把她从马上射下来。   “该妳了。”   她转过身,看见他已全部穿戴好了,包括他的枪。他的脏衣服堆在地上,另外也为她准备了一件干净的衬衫。  她看着衬衫,陷入两难的困境里。“我该先洗什么?我自己还是衣服?”   “我的衣服。这样它们会有更长的时间可以掠干。”   “那洗的时候我穿什么?如果现在换上衬衫会弄湿的。”   他耸耸肩。“那就看妳有多想要干净的衣服了。”   她懂他的意思,二话不说地抓起他的衣服和肥皂,生气地走向溪边在岸边蹲下。他跟在后面,在离她约五码的地方停下来,来复枪放在膝上。她咬紧牙开始工作,冰冷的河水让她的手在几分钟内便开始发麻。   她将他的衬衫扭干披在树枝上。然后洗长裤,边洗边对他说:“现在太冷,不会有蛇,也不会有熊。你要帮我对付什么?狼?狮子?”   “我曾在这种季节看见过熊。”他回答。“一只健康的狼不会来烦妳,但受伤的可能会。狮子也一样。但如果有男人经过看见妳单独一人,那就更危险了。”   她弯腰将他的长裤浸在溪里,看着白色泡沫漂走。“我真不了解男人。”她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有这么多男人都残暴得失去理性,他们怎能毫不考虑地对女人、小孩或动物施暴?要不就是因为有人说他们打牌时耍诈,便拚得你死我活的。那不是为了荣誉,那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我想是愚蠢吧。”  他没有回答。他的眼睛正忙着巡看四周。安妮挣扎着想把长裤拧干,但她的手已经冻得无法灵活工作。他从她手里接过长裤,轻易地便将水拧出来。甩一甩,他将它披在另一根树枝上,然后回去坐下。她解下一件衣服,开始抹上肥皂。  “有些人天生是坏胚子,”他说。“男人女人都一样。他们出生时卑贱,死的时候也卑贱。其它人则有时会陷进去,有时是被逼的。”   她低头专心工作。“你是哪一种?”她问。   他想了一会儿,最后说:“我不把这当一回事。”   当然不算一回事。他曾被逼过,但事件的经过已不再具任何意义。他曾失去他信任的一切,失去奋斗的目标,失去家人,眼看一切粉碎成灰。但最后,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义,除了“现实”。现实就是他必需不停地奔波,留意自己的行踪;他不相信任何人,而且随时准备杀掉任何跟踪他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重要。   洗她自己的衣服真麻烦,她用了相当大的决心才将这工作完成。她背对着他坐下,脱下袜子,然后是衬裙和衬裤。她不想回头看他是否在看。当然他在看着,那个坏蛋什么也不错过。她弯腰开始洗她的这些贴身衣物,双颊发烫。她真希望脸上的热能传到手上来。这么冷的水怎么不会结冰呢?  为了要洗她的内衣和上衣,她必须回到屋里换上他的衬衫。他留在屋子外面,这令她十分感激,但是打开的窗户及让她裸着的胸部感到一阵冰凉的冷空气仍令她相当没有安全感。她尽快穿上衬衫后,才舒服地叹了口气。   衬衫在她身上大得滑稽,她不禁低声笑起来。她将每个纽扣都扣上,但领口仍低得她的锁骨都露出来了。下摆垂到膝盖,袖子超过指尖有六吋之多。她俐落地卷起袖子后又笑了。因为她将袖子卷到手肘后,实际上衣服已经没有袖子了,肩线恰巧就落到手肘上。“你有没有多余的皮带?”她大喊。“衣服太大了,会妨碍我的行动。”   她一出声他便立刻出现在门口,她这才知道他一直靠着门。当她半裸着时,他就在几公尺外的地方。他看到了吗?她不想知道。   他割了一段绳子。她将它系在腰上,然后拿起衣服回到溪边搓洗。之后她必须再提水回屋里加热,以供她自己洗澡之用。她快累垮了,不禁怀疑这样做是否值得。不过她已经无法再忍受又一天不洗澡了她也无法忍受开着门窗洗澡,瞎猜他是不是在看着,而且天气也太冷了,虽然他洗澡时这一点似乎对他并未构成问题。她关上窗户生起火,然后迎接挑战般地面对他。“我不想开着门洗澡。”   “没意见。”  她的脸再度发烫。“也不要你在这里。”   “妳不相信我会一直背对着妳?”   苦恼蒙上她原本柔和的眼睛,马瑞德伸手托住她的下巴,感受她肌肤的光滑。“我从不背对任何人。”他说。   “求求你。”   他看着她,拇指轻轻地摩擦着她下巴底部柔软的肌肤,安妮感到自己开始颤抖。他站得离她这么近,她可以感受到自他庞大的身躯传来的热气与压力。他那亮得吓人的眼睛令她想闭上眼逃开,但她却像着了魔般地无法移动。这么近,她可以看到他的眼睛是灰色的,像冬天的雨,却又深不可测。任凭她如何搜寻,也无法在他清澈冰冷的眼神里发现任何感情。   他将手放下,向后退。“我留在外面。”他说道。她大大地松了口气。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然后说:“把妳的裙子脱下来,我帮妳洗。”  她犹豫着,对干净衣服的渴望与羞涩开始对抗。她不能只穿著他的衬衫等衣服干,不过也许她可以拿条毯子来将自己围住。趁她的勇气消失之前,她迅速地转身背对他解下裙子,暗自庆幸他如此高大,他的衬衫将她整个人遮住大半。 他默默地拿起她的裙子,离开屋子关上门。他走向溪边,边想象她洗澡的样子。他全身再度发热——因为欲望而不是病。他渴望触摸她脸以外的部分,他渴望和她一起躺下,感觉怀里柔软的她,就像晚上那样。他不想在她眼里看到恐惧。他要她的腿为他张开,欢迎地拥抱他。   那是他想要的,但他真正需要做的却是平安地度过接下来的几天,培养好体力,然后信守诺言地送她回银山镇并静静地离开。他需要将心思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而不是去想象她赤裸着身体的样子。女人就是女人,和男人一样,除了尺寸和颜色有差异外,基本上是一样的。   而这些基本从这世界形成的那一刻开始,便教男人为之疯狂。   他边洗裙子边笑自己,但笑得一点也不开心。她一点也不像其它女人,事实如此他辩不过自己。她的手有种奇怪、发热、令人兴奋莫名的力量,令他难以忘怀。他渴望她对他的任何一个轻微的触摸,没有其它女人有像她那样光滑柔软的皮肤。今天早上他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让自己放开她,而如果他以为这种诱惑不会随着时间的经过而增强,那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但如果他因这种诱惑而忘记崔霍恩,那他更是蠢到极点。   他将裙子拧干,看看天空。太阳已经沉到山后,气温又更冷了些。裙子已经不能晒了,他将其它仍然未干的衣服一并收起来回到小屋去。他听见泼水的声音。“妳还没洗好吗?”   “还没。”   他靠在墙上思索着一个令人不解的问题:既然女人比男人娇小,要洗的面积也比较少,为什么洗澡的时间比男人多这么多?   过了十五分钟她才开门,刚洗净的脸红扑扑的。她的头发也洗了,也许是最先洗的,因为已经半干了。她穿著他的衬衫,围着一条毯子。“唉!”她又累又满足地叹口气。“我觉得好多了。我去提水给马喝,然后开始准备晚餐。你饿了吗?”   有一点,不过如果她想坐下休息一会儿,他不会介意的。她从早上睁开眼睛起,除了马儿吃草时坐下休息了一阵子以外,她一直在工作。难怪她纤细的骨架上没有赘肉。   身上的毯子让她提水时有些不便,但她拒绝让他帮忙。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气力坚持。他能做的只是来来回回地跟着她。   挫折感让他的心情愈来愈不好,但他并没有将他的感觉表现在脸上或行为上。因为如果他将怒气发泄出来,她将是唯一的受害者。任何一个被迫沦落到这种地步的女子都会长吁短叹或者抱怨连连,她非但没有,反而挺直背脊尽力改善他们目前的状况。   最后所有的杂务终于都做好了,他们总算能够进到屋里,将寒冷关在门外。安妮休息了大约三十秒,便又开始准备晚餐。他们有的食物实在少得可怜,但她仍煮了些豆子和火腿,又煎了一张饼。瑞德第一次表现出对食物感兴趣,她很高兴,那表示他的身体正在复原中。她把手放在他额头上,感觉有些烫。“你的热度退了。”她说着将另一只手放在他脸上,再确定一下。“你在流汗,感觉怎样?”  “好多了。”他几乎要为他的复原感到遗憾,因为那表示她不再有理由摸他了。但随着他病况的好转,从她手上传过来的感觉也变了。不再是刺热的感觉,反而像是温暖的爱抚抚遍全身,让他几乎为之颤抖。   笑容让她的脸庞亮起来。“我告诉你我可以医好你的。”   “妳是个好医生。”他说道,她脸上的光采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是的。”她不卑不亢地同意他的话,好象在陈述一个单纯的事实。“那是我一直想做的。”   她哼着歌往屋外走去。马瑞德低咒一声,站起来跟在她后面,手按着枪。安妮转身进来时和他撞个满怀,当她看到他眼里冰冷的怒意时,张大了眼睛。   “我只是去拿一些刷牙用的小树枝,”她把手上的两枝小树枝给他看。“对不起,我忘了先告诉你。” “不要忘记。”他厉声说道,抓住她的手臂一把拉开,好关上门。她胀红脸,脸上的光采消失了。他开始后悔刚才用那样的口气讲话。   她倒了些盐用来刷牙,瑞德含着树枝随意走动。她不高兴的样子让他想起他也曾将这些梳洗工作视为理所当然,他也曾每天刮胡子、穿著干净的衣服;他也曾将用刮胡子专用的香皂刮胡子、用苏打粉刷牙、用精致的香皂洗澡视为必然;他也曾擦上昂贵的古龙水,和眼睛明亮的女孩们跳着一曲又一曲的华尔滋。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战争以前,有一辈子那么久了,他已不再觉得现在的自己和以前那个曾经是他的年轻人有任何关系。他仍记得一些事,但感觉就像记的是另一个熟人的事。   安妮站起来伸手进袋子里摸索一阵后,掏出两小片像树皮一样的东西。她将其中一片放进自己嘴里,将另一片递给他。“拿去,肉桂。”   他接过来嗅一嗅,肉桂,就像她所说的。他慢慢地嚼,享受它的味道。他仍然记得许久以前年轻的小姐们会嚼肉桂或薄荷片使她们呼吸的气味清新,他还记得亲吻时尝到的滋味。  也许是那些回忆,也或许只因为他如此想要它,他说:“既然我们的口齿都如此清香,不接吻似乎是一种浪费。”  她扭过头,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马瑞德将手放到她颈后的头发下面,当他将她的头拉向他时,她全身都僵硬了。   “不要。”她惊慌地喃喃道。  “吻一下而已,蜜糖。不要怕。”  他低低的声音掠过她全身,让她自体内虚弱起来。她想摇头,但她颈后的那只手阻止了她。她向后缩,瞪着他那张愈来愈近的嘴。喔,不,在这种一见他便让她心跳加快的时刻,不能让他吻她。这诱惑太甜美、太深刻了。   从见到他的第一晚起,她便感受到自己的软弱。即使在被他吓坏了的时刻里,她仍能感受到那危险的吸引力。她才刚开始认为自己是安全的,因为他一直没有做出逾矩的行为,即使昨晚她几乎全裸地睡在他怀里。但现在她看到危险了。如果她不想带着一颗破碎的心回到银山镇,她必须坚定地拒绝,她必须将头转开。   太晚了。 他的唇老练地压上她的,切断她的抗议,一手紧紧抓住她任他恣意品尝。安妮以前也被人亲吻过,但完全不像这回这样,吻得又缓又深,而且全然不顾她向外推开的手。他分开她的唇,她觉得体内涌上一股暖流。在他的引导下,她张开嘴,他将头侧向一旁,让自己更深入。他的舌探入她嘴里,她的身体一震。   她不知道有人这样接吻,完全没想到他会用舌头,更不知道他的舌头在她嘴里缓缓地逗弄会令她觉得虚弱又全身发热,会让她的胸部紧绷又隐隐作痛。她的手不再向外推,反而紧抓住他的衬衫。她想要他继续像这样吻她,她想紧贴在他身上,以平息她胸部的悸动,感受他有力的手臂围绕着她。她的稚嫩令她感到无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无法预期他的下一步。   马瑞德强迫自己放开手,慢慢移开自己的唇。他想继续吻她,老天,他想做许多超过接吻的事!但每次他移动时,他伤口的痛和虚弱的腿都在提醒他,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这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让欲望把眼前的情况变得复杂,那他就是个傻子。毫发无伤地让她回去是一回事,重要的是,就像人们说的:地狱里的火即使再猛烈,也比不上认为自己被经薄又被遗弃的女人的怒火。如果他不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拋弃的女人,她比较不可能向别人提起他。他慢慢从她唇上离开,希望自己能接受自己的忠告。  她看起来苍白而茫然。她没有看他,而是定定地看着火光。他看到她纤细的脖子动了一下,她吞了口口水。   “只是一个吻而已。”他喃喃说道,有种想过去安慰她的冲动。她看来似乎需要安慰。但一些突然跑进他脑海里的想法令他皱起眉头。虽然她似乎对他的吻也有反应,但她可能仍在害怕他会侵犯她。她为他张开了嘴,但他不觉得她回吻了他。想到也许只有他自己感觉到热情与激动令他生气,但这确实有可能。“我不会侵犯妳。”   安妮挣扎着让自己镇定下来。让他以为自己的反应是出于恐惧,总比让他知道她希望他再继续下去好得多。她看着自己的手,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她的思绪纷乱,一颗心仍跳得飞快。   马瑞德叹口气,拉过马鞍倚靠着。看来他需要像昨天一样地安抚她。“妳为什么想当医生?女人当医生并不常见。”   这是一个保证可以让她恢复常态的话题。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很感激他让她有话说。“我一直就想当医生。”   “我猜想得到,是什么使妳这样想?”   “我父亲是个医生,所以我是在药堆中长大的。我无时不为它着迷。”   “大部分医生的女儿都玩洋娃娃,不是药材。”   “原先应该是。我爸爸说真正的开始是我五岁那年从谷仓顶楼跌下来以后。他以为我摔死了,既没呼吸也找不到脉搏。他吓坏了。他用拳头捶我的胸膛,我的心脏才又开始跳动。至少他一直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想那时我可能是吓呆了。不管怎么说,我一直忘不了他让我心脏再度开始跳动的事。从那时起,我便一直说我要当医生。”  “妳记得那次摔下来的事吗?”   “不太记得。”她看着前后跳动的淡蓝色火舌。“像场梦一样,并不很真确。我跌下来,但我自己爬起来。有很多灯光,很多人来看我。我不记得发生过我父亲讲的事,毕竟那时我才五岁。你记得你五岁时候的事吗?”  “因为放小鸡进屋里而被打了一顿屁股。”他粗率地说。   想到那情景,安妮偷偷地笑了。对他使用的字眼她并不感到惊讶。在一个新兴起的市镇上工作了几个月之后,她几乎什么话都听过了。“几只小鸡?”   “够多了。我那时还不太会数,不过看起来有一大堆。”   “你有兄弟姊妹吗?”   “一个哥哥,战时死了。妳呢?”   “没有,我是独生女。我母亲在我两岁时去世了,所以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我爸爸一直没有再婚。“他刻意栽培妳当医生吗?” 这是安妮一直在想的问题。“我不知道。我想他很骄傲,但同时也很担心。而直到进了医学院,我才了解他为什么担心。”   “困难吗?”   “光是想入学就很难,我想进哈佛,但他们因为我是个女人而不接受。最后我进了纽约的日内瓦学院,柏莉莎就是在那里拿到学位的。”   “谁是怕莉莎?”   “美国第一个女医生。她在一八四九年拿到学位,但这些年来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老师们忽视我,其它的学生为难我。他们当面说我只不过是个不正经的女人,因为任何一个正经的女人都不会想看那些我即将看到的东西。他们告诉我我该找个人结婚生子,做女人该做的事,如果还有人要我的话。我应该将医学留给那些有足够的聪明可以懂它的人,意思是男人。我自己念书,而且每餐都单独吃饭,但我还是待下来了。”   他看着她细致的脸庞,火光映着她的脸,柔软的唇上看得出她的坚毅。他不了解那股驱策她投身医学的狂热,但她的教授和同学们显然低估了它。她是他唯一见过的女医生。但在内战期间若不是有那些志愿在医院工作的女人,许多生病与受了伤的男人都会失去性命。那些女人当然也看过许多赤裸的男人,但没有人因此而看轻她们。事实上,人们尊敬她们。   “妳不想结婚生小孩吗?我看妳似乎想家庭与事业都兼有。”   她微笑着很快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害羞地将眼光移回火光上。“没有真正地考虑过结婚,我所有的时间都被当医生和学习这两件事占满了。我想去英国跟随李斯特博士学习,但现在我没有足够的钱。因此我必须透过任何一种可能的方式学习。”   他听过李斯特博士,英国有名的外科医生,他使用的消毒措施掀起医学上的革命,大量地降低因感染而死亡的人数。他看过太多战争中的手术,很能了解李斯特博士的方法的重要性。而他这一回伤口的感染,让他对它的严重性印象更加深刻。   “现在呢?妳已经学会当个好医生。打算找个丈夫了吗?”   “喔,我可不这么认为。大部分男人不会愿意娶个当医生的老婆。而且我也太老,快三十岁了,称得上是老小姐。男人都宁愿找年轻一点的。”   他笑笑。“我已经三十四岁,所以二十九岁对我而言似乎没有像妳说的那么老。”他猜不出她的年龄,而她如此轻易便将它说出来令他有些惊讶。在他印象中,女人一过了二十便开始避讳这个问题。安妮脸上常有倦容,那令她看来比实际年纪大。但她的皮肤却有如婴儿般的光滑柔软,而浑圆的胸部如少女般坚挺。想到她的胸部令他腿根处一紧,他不安地换一个姿势。而他还只隔着衬衣看过,未曾将它们握在手里,也未曾见过那蓓蕾的颜色,或尝过它甜美的滋味。   “你结过婚吗?”她的问话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   “没有。”战争开始时他二十四岁,刚开始考虑到婚姻的稳定和亲密性。接下来的四年,和莫上校的游击战耗尽了所有的感情。当他的父亲在一八六四年冬天去世后,他在世上已没有家人。所以战争结束后,他到处漂泊。如果一八六七年没有在纽约碰到狄泰奇,也许他已经安定下来了。可怜的泰奇,他一直守着那个可怕的秘密不让他知道,而且为了那个秘密而送命。不过,至少到死他都还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被出卖的。   这些回忆在他心里投下阴影。他努力压抑自己,不让自己的坏心情影响安妮。“我们睡觉吧。”他喃喃说道,突然迫不及待地想再度拥住她,也许那种甜美的感觉可以驱散他心头的阴影。   安妮为他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感到惊讶,因为她很喜欢这样的谈话。她顺从地站起来,然后她想起身上围着一条毯子,而她不想解下来。她用哀求的眼光看着他。   他转过身,精确地读出她脸上的表情。“今晚我必需把妳绑起来。”他尽可能地将声音放温和。   她抓紧毯子。“绑起来?” 他扭头朝铺在地板上的湿衣服望去。“我不想睡在一堆湿衣服上。既然我不能让衣服远离妳,只好让妳远离衣服。”   昨晚她曾建议他将她绑起来,而不愿将衣服脱掉。而现在似乎她必须几近赤裸地被绑起来。但被绑并不像必须交出毯子那样令她烦恼。她仍穿著他的衬衫,它遮住的部分比她的衬衣多。但她也非常清楚地意识到衬衫底下的她是全裸的。   他解开她系在腰上用来绑住毛毯的绳子,毯子开始往下滑。她伸手抓住,然后一咬牙,松开手。他愈快绑好她就能愈快躲到毯子下,如果她不反抗,这难堪的时刻会快些结束。   马瑞德将她卷起的袖子放下来,直到盖住她的手腕。她静静地站着,张大眼睛看着前方。他将她两只手拉在一起,用绳子分别在两边的手腕上绕几圈打个结,然后试试松紧的程度。她也很自然地扯一扯,试试它的力道。并不会有紧的感觉,但绳结丝毫未曾松动。   马瑞德很快地将靴子和枪解下来,拉好毯子对她说:“躺下。”   双手被绑在前面使得她行动颇不灵活。她先跪在毯子上再坐下,最后再侧躺下来。她感到衬衫的下摆往上卷,她吓坏了。她惊慌地想将它往下拉,但受到限制的手却让她无法做到。她感到臀部一阵冰凉。老天,真的露出来了吗?她想看看,但马瑞德已经在她旁边躺下,将毯子盖在他们身上。庞大的身躯紧贴着她,一只手臂环住她的腰。   “我知道这样很不舒服,”他在她身边说道,声音低沉。“如果侧躺会压住妳的手臂,妳可以平躺。”  “没关系。”她撒了个谎。   瑞德吸着她身上与发际的清香,阴郁的心情开始好转。他再贴近一些,右臂穿过她的颈下。她娇小的身躯非常柔软,尤其是她浑圆的小屁股。他不知道她是否晓得她躺下时衬衫向上滑升许多,因此他瞥见她洁白的臀部弧线。他身上某处正痛苦地硬了起来,但那是一种感觉很好的痛苦,最好的。   五分钟不到,她便轻轻地动一下双肩想松弛一下。她第二次这么做时,他感觉到了,遂默默地将她的身体扳过来让她平躺。   她深吸一口气,放松双肩。“谢谢你昨晚没有把我绑起来。”她喃喃地说道。多奇怪!他强迫她脱下衣服让她吓得半死,而实际上那却是一项仁慈的行为。“我不知道被绑住这么痛苦。”   “妳没有理由知道。” “但是你知道。”  “我被紧绑过几次,也绑过别人。在内战期间。”  “你是北军还是南军?”他的南方口音非常明显,但那不一定表示他是南军。战争分裂了联邦、城镇还有家庭。   “应该算南军,实际上是为维吉尼亚州而战,那是我的故乡。”  “什么军种?”   “骑兵队。”这样说应该够清楚了,他想道,虽然这完全无法描述出他们这些在莫上校手下的人所做的事。他们只是一小伙人,但曾困住一大群追踪他们的北军,至少牵制住他们,可能的话还加以捕捉。她逐渐放松、入睡。他听着她缓慢的呼吸。她转头喃喃地向他说声:“晚安。”  他的胯下燃起欲望。他诅咒他的伤,诅咒眼前这使得她惧怕他的情势。她只简单地说晚安,他却想象着和她狂烈做爱后,她筋疲力竭地对他说晚安的样子。她所说所做的每件事都让他想到性,如果接下来的几天他能不碰她,那可真是奇迹。就眼前来看,他会说那是不可能的事。   “吻我再说晚安。”他的声音沙哑。他可以感觉到她的肌肉又警戒地绷紧。   “我们……我们不该这样做。” “一个吻不算过分。”   他粗鲁的语调令她颤抖。他的身体绷得和她一样紧,虽然原因不一样。他身上散发一阵阵热气笼罩着她,但不是发高烧的那种热。虽然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应该相信一个绑架她的男人,她仍想寻求他的保证。“你只要一个吻?”   “当然不是,我要的绝不只是一个吻。”他否认。“不过如果妳还没准备好让我进去,这是我可以接受的。”   震惊让她一阵晕眩。“我不是妓女,马先生!”   “做爱不会让女人变成妓女,”他粗鲁地回答,挫折感正逐渐侵蚀他的克制力。“金钱交易才会。”这些话敲打着她的耳膜。有一次她被找去治疗一个被虐待——应该说是被攻击——的妓女时,听到一旁有人喃喃地这样说。但她未曾想过会有男人直接这样对她说。他的不庄重令她畏缩,心脏开始猛烈跳动。男人不会这样对他敬重的女人说话,那是不是表示他想——   他将手移到她小腹上,手上的热度炙痛了她。她开始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微微弯起手指,打信号般地轻轻移动。“放心,我不是要强暴妳。”   “那你为什么要说这么恶心的事?”她喘着气说。   “恶心?”他想着她的反应和可能的道理。她是个医生,所以他没料到她会对他认为十分自然的男女之事会如此矜持,而他不在女人面前讨论性事的绅士风度则在许久以前便失去了。她的反应令他觉得她若不是被男人欺负过,便是个处女。而想知道答案的最好方法便是问她。他希望她是个处女。因为想到她被人欺负,他突然觉得自己快疯掉了。“妳是处女吗?”   “什么?”她震惊得几乎失去声音。   “处女。”他温柔地抚摸她的小腹。“安妮,亲爱的,有没有人曾经——”   “我懂!”她打断他,害怕听到他即将说出口的话。“我当然……是处女。”   “没有‘当然’的事,蜜糖。妳二十九岁,不是愚蠢的十六岁。很少女人一辈子没和男人上过床,而且很多人都是在还没结婚的时候。”   在行医的这几年她也见过不少例子,但那并未改变她的立场。“别的女人我不敢说,但我没有做过那件事。“  “妳想过要做吗?” 她想从他身边逃开,但他的手重重地压在她腹部上。无路可逃的情况下,她将头别开。“没有,没有真正想过。”  “没有真正想过。”他重复她的话。“那是什么意思?有或是没有?”   她开始觉得呼吸困难。空气似乎沉重而燠热,满是他身上的气味。她非常不擅于伪装,终于放弃逃避他这个惊人问题的努力。“我是个医生,我知道人们如何做爱,也知道不穿衣服的男人是什么样子。我当然想过那个过程。”   “我也想过那个过程,”他率直地说道。“从第一次看到妳就一直在想。我病得几乎站不住,但那并不能阻止我想掀开妳的裙子的想法。我的常识告诉我我应该远离妳,像我说过的,几天后就带妳回银山镇。但现在我愿放弃十年的生命来换得妳。我已经熬了两天了,安妮宝贝。”   知道他也和她一样陷入无助的痴迷,令她感觉又苦又甜又欣慰。碰触他,虽然是为了治疗,仍是一种深刻的喜悦。当他吻她时,她真以为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她想知道更多,她想投进他怀里,让他做那些她好奇地想象着的事情。她的肌肤滚烫又敏感,身体某些神秘的部位正深沉地悸动着。而单薄的衣衫更增强了悸动的程度。她有种正受煎熬的感觉,因为她知道只要他把衬衫往上拉几吋…… 是的,她想要他,但对他以对自己生物本能的欲望屈服,将会是她一生中最严重的错误。他是个通缉犯,很快将会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如果她献身给他,不但可能生下私生子,还会有感情上的伤害。除非她是个傻瓜才会这样做。   她稳住自己的声音,寻回理智。“接受你进一步的行为会造成错误,我想我们两个都知道这点。”“我知道,”他喃喃说道。“我就是不喜欢这样。”“但是事情就是这样。”“那就吻我一下,蜜糖,我只要求这个。”她迟疑地转过头。他缓慢又有力地将舌头探进她嘴里,让她感到一阵虚软。如果他能有的只是一个吻,他便要吻得淋漓尽致。他深刻猛烈地吻她,直到她抓住他的衬衫,喉间发出低微的呻吟;直到他全身因需要而悸动,直到她眼里渗出泪水.他拂去她脸上的泪水,费力地克制住自己。“睡吧,宝贝。”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3、 隔天早上她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想到他可能将她丢弃在这荒山之中,安妮惊慌起来。她的手已被解开,这令她更害怕。若不是他打算离开,为什么要松开她?她半睡半醒、披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打开门跑到外面。冰凉的空气裹住她的双腿,石块与树枝割伤她的脚。“瑞德!”   他从马棚里走出来,一手提水,另一手握枪。“什么事?”他急促地问道,目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她停下往前冲,身上半裸,正赤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我以为你走了。”她紧张地说。   他看着她,眼神变得冰冷,面无表情。最后他说道:“进去。”   她知道自己该照他的话做,但关切之心令她迟疑。“你觉得怎样?我想你还不应该提水。“   “我说进去。”他的声音平板,却又带着挥鞭般的锐利。她转身小心地走回屋里。崎岖的路面弄痛了她柔软的脚底,她皱起眉头。   她打开一扇窗户检查衣服。衣服又硬又皱,不过已经干了,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干净。她赶快穿上衣服,冷得直发抖。天气似乎比昨天早上更冷,不过也许那是因为她只穿一件衬衫便跑出去。而且瑞德出去之前没有生火。   用手梳理过头发后,她将头发夹起来,然后开始生火做早餐。她无法不想瑞德,想着一件又一件互不相关的事。他今天早上看起来好多了,眼神不再因高烧而呆滞。也许现在开始工作还嫌太早,但她怎能阻止他?她只希望他的伤口不要裂开。   他怎能离开屋子而不吵醒她?当然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入睡,但她平常不会睡得这么熟。她知道他也醒着躺了很久而且并没有移动或转身,但她清楚地感觉到他手臂与身体是紧绷的。只要她一句话或一个动作,他便会压到她身上。  有几次她被诱惑得想放下戒心说出那句话,但之后她总是打从心里觉得羞愧。她甚至无法安慰自己,说是因为道德感、因为要维护自己的名誉与自尊而拒绝他,因为真正的原因是儒弱。她害怕——一部分是因为对未知的恐惧,一部分是怕他伤害她,不论是感情上或身体上她医治过不少因为男人的不体贴或粗鲁而受伤的女人,而且她知道女人的第一次是很痛的。但欲望也令她痛苦。她想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想躺在一个男人下面感受他的重量,想接受他进入她的身体里面。   而她最深沉的恐惧还是她面对他时的脆弱,更怕他借着占有她破坏她心里的那堵墙,让她尽管一再劝诫自己,依然太过在乎他。   那将会是一个不易愈合的伤口。她怎么能让自己在乎他?他是个通缉犯、杀手。即便是现在,她也绝对相信如果她想逃跑,他一定会对她开枪。说来也许奇怪,但她确实也相信如果她不逃跑,他会遵守诺言,在几天之后安全地送她回银山镇。   安妮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有正确道德感的人,能分辨对错,而且选择正当的途径。对她而言,道德与判断无关,完全是同情心的问题。但她从一开始便见到马瑞德残暴的一面,却仍强烈地被他吸引,这又该怎么解释呢?他冷漠、自制力惊人,而且像狩猎中的美洲豹那般的危险。   但他的吻令她颤抖而且想要更多。她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她可以把自己给他然后回到银山镇,不会有人知道她有个罪犯的情人。她真怕自己会对这样的诱惑屈服。   门打开了。她仍看着她煮的东西。瑞德将水桶放在火炉旁边。她看了一眼,桶里装满水。从经验中她知道这有多重,她无法停止自己的关切。她勉强再问一次:“你觉得怎样?”  “很饿。”他关上门在毯子上坐下。“几乎都恢复了,就像妳说的。”   她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语调平和,一点也没有先前的尖锐与严厉,但她知道他的声音只表达他想要表达的东西。“我没说你会完全恢复,我只说你会觉得好很多了。”   “没错。喂完马后,我也不像昨晚那么虚弱。不过缝合的地方有点痒。”   那是好征兆,表示伤口正在愈合。不过她没预料到会这么快。显然他复原得很快,而在他们寻找小屋的夜晚,他表现出来的精力更是异于常人。   “那你快好了。”她看着他,眼神忧郁而且带些乞求。“你今天会送我回银山镇吗?”   “不会。”   声音听来毫无商量的余地,安妮的肩膀向下一垮。如果能离开他身边,远离危险的诱惑,那是再好不过了。但她没有和他争辨。他有他这么做的理由,而她也从未能左右他的决定。当他想带她回去时,便会带她回去。   瑞德眯着眼睛看她倒了一杯咖啡递给他。他啜一口浓郁的咖啡,刚才看到她时所感到的热意现在更强了。今天早上她非常不安,以前即使他威胁着要杀她时,她也不曾这样,就像一匹第一次被公马逼到角落的母马似的。他们之间像是有一条绷紧的、无形的绳子。   她已穿回自己的衣服,扣上每个扣子,藏身在衣服的屏障后面,天真地相信矜持会让他无计可施。他笑着将咖啡杯举到嘴边。   女人从来不了解那股将男人拉到她们身边的诱惑力有多强,那来自柔软的肌肤与身体曲线的诱惑,那种驱使男人刺入她们体内的需要。女人也不了解她们本身的欲望的力量,她们自己的身体破坏了她们的防线。而安妮铁定不了解这点,否则她不会穿上衣服后就觉得如此自在。她以为如果他没看到她裸露的肌肤就不会想要她吗?   他体内的饥渴如此强烈,已变成一种折磨,更将理智都挤到一旁。他想要她。眼前他几乎克制不住地想伸手碰她。长久以来,他的生活中除了死亡的阴影和痛苦之外,一无所有。她甜美的气息令他无法抗拒,就像沙漠中口渴的人发现的泉水一样。   想到还有很多的时间,而且今天有工作必需完成,才让他打消拉她一起倒在毯子上的念头。天气很明显地变冷了,厚重的云层低低地压在山头。快下雪了。如果他有心,也许可以在下雪前送她回银山镇。但他不打算这么做。在这么高的山上,雪必定下得很厚,初春的暴风雪可能是最强烈的。他们将会被困在屋里数天甚至数星期。安妮或是她的身体不可能拒绝他那么久。   但今天他必须准备好足够的柴火,也要猎捕一些东西来补充粮食。他可以很容易地用枪猎到,但枪声会引起注意,而他不希望有人知道这里有人。他也必须为马儿做点事。牠们不能好几天都被圈在小棚子里,没有活动的空间。他必需将马领去吃草,再回来整理棚子。除非必要,他不喜欢离马这么远。但他只有今天可以准备,或许明天还有些时间。他决定告诉安妮即将下雪的事,想到要和他一起被雪困住,安妮也许会更感到惊慌。   他饿得像头狼一样,几乎等不及火腿和饼煎好。安妮再倒了一杯咖啡,他把它放在中间,让两人都能喝到。这简单的一餐时,两人都没有说话。瑞德狼吞虎咽地吃着,没有留下一丁点的蜂蜜或面包。 之后,他脱下衬衫让她检查伤口,乘机猛抓缝合处附近,安妮打了一下他的手。“不要抓,这会影响伤口。”   “很公平,它已经快把我烦死了。”  “那表示你复原得比较快,所以不要抱怨。”伤口已经愈合,复原的情况很好,几乎没看到红肿的地方。她想再过一、两天应该就可以拆线,而不必像一般的情形一样等上一个星期。   她在伤口附近涂上苹果酒,让它不那么痒,然后将一块厚厚的垫子盖在伤口上绑好。   他站着,双手举高,皱眉看他身体侧面。“今天为什么用这么厚的垫子?”   她俐落地绑好,他放下手。“保护伤口。”   “为什么要保护?”他将衬衫穿回去,下摆塞进长裤里。  “主要是为了你。”她边说边整理放药的袋子。   他穿上外套,从鞍袋里拿出一把斧头。   安妮看了锐利的斧刀一眼。“你不需要砍柴,地上捡捡就够多了。”   “不是柴火,我要把马棚弄大些。”他把来复枪背在背后。“穿上妳的外套,今天比较冷。”  她静静地照他的话做,既然他们只要在这里再待上一、两天,她看不出有这样做的必要。她试着说服自己他很快就会送她回银山镇,尤其是在他复原情况这么好的情形下。再过几天诱惑就会解除,她将平安地回到家中,依然保有她的贞洁。她一定能坚持那么久的,碧兰洛比不就拒绝狂热的追求者,坚贞地等待奥狄赛的归来吗?   他们将烦躁不安的马赶到那片草地上。瑞德用链子将牠们链住,然后放牠们去吃草。在回小屋的路上,他们一起捡地上的树枝,将树枝堆在屋子外边。   接着她帮他设陷阱,做得趣味盎然。就凭着绳索和他砍下的树枝,他便做成了几种不同的陷阱。他让她听着他的指示做最后一个。她的双手非常笨拙,但尝试一种新技能总免不了这个阶段。他很有耐心地教她,但坚持她一直重做直到他满意为止。完成后,她的脸颊因成就感也因寒冷的天气而发热。 他们回头走向屋子时,她看着他结实的长腿轻易地跨上斜坡,开始觉得跟在他后面走,四周除了沉默和大山别无一物,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如此地与世隔绝,他们好象是地球上仅剩的两个人——一个男人和他的女人。   这念头一浮现她的胃便一阵紧缩,她忙不迭地否定了它。因为她一旦让自己认为她是他的女人,她便迷失了。他会感觉得到——感觉似乎是他知道一切事的方法,会用冷锐的眼光看她。他会看到她脸上屈服的表情,他会占有她,甚至就在森林里冰凉的地上。   为了不让自己动摇,她开始想他可能犯的各种罪,发现自己可以毫无困难地将他想成一个罪犯令她一阵沮丧。他严厉又冷漠,毫无感情,虽然他对待她比地预期的要好些,她仍无法忽略他的本性。就像现在,他机警地像只荒野中的动物一样,不停地转头观察每个细节,寻找每个微细的声音的来源。  “你做了什么?”她忍不住要问,虽然答案可能会令她永远痛苦。   “什么时候?”他喃喃说道,停下来看一只振翅起飞的鸟。片刻之后,他才放松又开始前进。   “你为什么被通缉?”   他回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重要吗?”   “抢劫吗?”她坚持要问。   “必要时我会偷,但那不是我被通缉的原因。”  他的语调平淡,漫不经心。安妮打了个冷颤,伸手抓住他戴着手套的手。“那么是为什么?”  他停下来低头看她,嘴角一歪。“谋杀。”   她的喉咙变得干涩,放开他的手。哦,她从一开始就该知道,他是如此的暴力。但听见他毫不在意地说出来令她的心几乎停止跳动,她吞了一口口水,勉强自己再度开口:“你真的做了吗?”   这问题似乎令他感到意外,他双眉微微一扬。“我杀的不是那个人。”不,他并没有杀可怜的泰奇,但他杀了许多追踪他的人。   她一字不漏地将他的话听进去。她转身绕过他,走在他前面。   她几近盲目地走着。她是医生,不是法官。当有人生病或受伤,她不该问原因。在将自己的技术和知识提供给他们时,她不该衡量他们为人的价值。她只需要治疗他们,尽她最大的能力。但这是她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境,她救了一个杀人犯的命。她的神经因极度痛苦而扭曲。因为他的活命,有多少人将会丧命?也许没有她的帮忙他也会活下去,但那样至少她不会知道这件事。   然而……即使她第一晚就知道,她可能拒绝医治他吗?良知告诉她不会。从她宣誓要当医生的那一刻起,她便得尽她所能来医治人,不论是在何种情况下。   而即使没有宣誓,她也不会让他死去。因为她碰触了他,因为他的磁性令她颤抖,因为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对她犹如欲望的符咒。为什么要对自己撒谎?虽然前两晚她真的又惊又怕,躺在他怀里令她全身因本能的愉悦而发热。   今晚来临时,她将再度躺在他怀里。   她打了个冷颤,将外套拉紧。也许还是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比较好,那会给她抗拒他的力量。  但即使是现在,光想到即将来临的夜晚,她的胸部便开始胀痛,大腿间也升起热流。她感到羞耻。 于是扩建马棚这件辛苦的工作变成一种解脱,因为她可以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他将棚子拆掉,将大略修过的树枝放在一边,然后砍下一些树枝,将它们固定在一起,靠着溪边的树放着,并将它们缠绕起来。在他的指示下,她开始在树枝间抹上泥巴,封起这些粗糙的墙以挡寒风。她一丝不苟地涂着。弄脏双手是免不了的,但她留心不弄脏干净的衣服。   他将棚子的长度延长两倍多,然后将水槽拉到中间,再用两棵小树当成栏杆,平均地将棚子分为两部分。安妮看他使过劲后常会停下来摸摸身侧,但看起来像是在按摩酸痛的肌肉,而非在忍受尖锐的痛苦。   开始工作时,安妮估计至少要一整天才能完成。但在四小时内,他便利用原有的木头搭起门和支架。她在缝隙间抹上泥巴,然后向后退,看着他们辛苦的成果。它很简陋,也不吸引人,但很实用。她希望马儿们喜欢这新居。   他们在冰凉的溪水里洗净双手后,她看着太阳。“我必需把豆子和米放上去煮了。”   尽管天气寒冷,他仍然在流汗。她猜他也需要休息了,重伤初愈便做这么吃力的工作,不会毫无感觉。他跟她走进屋里,叹口气,砰一声倒到毯子上。但不到几分钟,他又皱着眉将一只手指插进地板的隙缝中。  “怎么了?”她从晚餐准备工作中抬起头。  “可以从地板的隙缝中感觉到寒气。”她把手放到地板上,的确有明显的凉意。“为什么要为这个担心。我们已经住这么久了,而且你也不能再铺一层地板。”   “因为天气已经比较冷了,而且我猜还会变得更冷,冷得让我们睡不着。”他站起来朝门外走去。  安妮惊讶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砍些树枝。”   他只走了大约十公尺,她听到他砍树的声音。不久他便带着四根树枝回来,两根超过六尺长,另两根约三尺。他用它们搭成一个长方形的架子,将顶点捆好。然后他捧了一大堆针叶进来,放进架子里,铺成一片又厚又软的树叶地毯。架子让针叶不至于散开。他把一张毯子铺在上面,然后躺到这张简陋的床上试试它舒适的程度。“比地板好多了。”他说。   不知道他今天还想做什么,她想着。当他坚持要出去捡柴火时,她算是找到答案了。“为什么必须现在捡?”她抗议。   “我告诉过妳天气愈来愈冷了,我们需要多一点木柴。”   “为什么不能需要的时候再去捡?”   “可以现在准备好,为什么要在寒冷的天气里再多走一趟?”   她累了,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我们不会待那么久的。”   “我在山里待过,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照我的话做。”   她做了,但是不情不愿。过去三天来她的工作比以前都要辛苦许多,她想好好歇一歇。甚至就在遇见他之前,她还刚为依黛接生,累得筋疲力竭。此外昨晚她并没有睡好,而那都是他的错。她的个性原本温和,很少发怒,但疲惫正在破坏她原有的好性情。   最后他们总算收集到令他满意的木柴,却仍然不得休息,他们必需去把马带回来。他们到达时,草坪上空荡荡的,安妮的心一沉。“马不见了。”   “不会走太远,我用脚链链住牠们了。”   他花了大约十分钟找到马。牠们闻到水的味道,循着味道走下溪边。自在地吃过一天的草后,马儿们已不再像早上那样焦躁。他们默默地将马带回去。   而他仍不让她休息。他想在天黑前检查所有的陷阱,而且要她跟着他。他否定了她一切有关于人类体能的认识。中午他就该筋疲力竭了,但他反而工作了一整天,即使是个健康的人也早就累垮了。   陷阱是空的,但他似乎不意外也不失望。他们回头往屋子走时,已是薄暮时分。昏暗的光线加上疲惫,安妮在一根突出的树根上绊了一下。她稳住自己没有绊倒,瑞德却猛地伸出手来,用力抓住她的臂膀,把她吓得大叫一声。   “妳还好吗?”   她作个深呼吸。“我没事,你吓了我一大跳。”   “我不希望妳跌倒。不过如果妳跌断了脚踝,很快就会发现我是个和妳一样优秀的医生。”   他没有放开手,而是稳稳地扶着她走完剩下的路。她真希望他没碰她。他坚硬有力的手一片温热,穿透她的肌肤,瓦解她要和他保持距离的决心。但当然他没有下过这样的决心,所以他对她试着想在他们之间筑起的那道冷漠的藩篱毫无知觉。  她煮好晚餐后,他关上门。终于能够坐下了,真是一种解脱。虽然是坐在粗糙的木头地板上,而且不时有冷风从缝隙中钻进来。她切了一片火腿,将它掺进一豆子和米饭里调味,然后再加进一点洋葱。诱人的香味充满整个屋子。当她为瑞德舀晚餐时,他向前坐,眼里闪着渴望的光芒。安妮太累了,所以吃得不多。瑞德将食物点滴不剩地吃光了。   躺下之前,她仍然有件事想做。洗净碗碟后,她拿起另一张毯子,环顾屋内,想着该怎么挂才好。  “妳在做什么?”   “在想要怎么将这张毯子挂起来。” “为什么?” “因为我想洗洗身子。”  “那就洗。”  “我不要在你前面洗。”   他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拿过毯子轻易地将毯子的两个角挂在屋顶的圆木上。她提着水桶走到毯子后面脱掉上衣,衬衣则卸到腰际,然后小心地洗,一面盯着毯子,但他丝毫无意侵犯她的隐私。当她穿好衣服从毯子后面走出来时,脸上写着感谢。   他从她手里拿过水桶。“也许妳会想再回到毯子后面。我流了一天的汗,也想洗洗。”   她几乎毫不迟疑地退回去。脱下衬衫时,瑞德的眼里光芒一闪。工作一整天并非他想擦洗的唯一原因。如果他只有一个人,绝不会如此费事。但他们很快就要就寝了,而一个像安妮这么爱干净的女人可能比较喜欢没有汗臭味的男人。他将脏衬衫拋到一旁,思索片刻后,将全身脱得精光。感谢安妮让他有干净的衣服可穿。他蹲在水桶旁清洗,然后穿上干净的袜子、内裤、长裤,但决定不穿衬衫。   他解下毯子,就着微弱的光线看见安妮正像只昏昏欲睡的猫头鹰般地眨眼。他一直在做着各种诱惑她的计划,但那必需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实行。想到必须再等下去令他大感挫折。   她仍记得身为医生的职责,伸手检查他腰上的绷带。“今天伤口还有感觉吗?”   “只有一点痛,妳的药使它不痒了。”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伸手解她的头发。“妳几乎站着睡着了,蜜糖。脱掉衣服好好睡觉去吧。”   她累得只能像个温驯的小孩般站着。直到他开始解开她上衣的扣子她才睁大眼睛,搞清楚他正在做什么。她向后退,伸手保护地抓住衣服的边缘拢在一起。   “脱掉,只留下衬衣。”他的声调和语气都不容反抗。  明知无用,她仍忍不住沮丧地说:“求你。” “不行,脱掉。愈快脱好妳便能愈早睡。”   这次甚至比第一晚还困难,因为她现在已经了解自己有多软弱。她知道她可以抗拒他,很难,但她可以办到。但她如何能抗拒自己呢?她想到要反抗,然后又打消这念头。他比她强壮太多了,冲突只会造成衣服的撕裂——她的衣服。她也想过要求他保证不碰她,但她晓得这也是无用的。他只会用那毫不妥协的眼光看着她并加以拒绝。   他向她走近一步,安妮迅速地转过身。他抓住她的肩膀。她喘息着说:“我自己弄。”   “那就动手。”   她低下头照他的话做。他站在她后面,接过她脱下的衣服。她感觉自己快要燃烧起来了,因为她前面的火,也为了站在后面的他。他将衣服铺在毯子下时,她背对着他站着,茫然地注视炉火。然后他牵住她的手,温柔地带着她走向他为他们而做的床。   瑞德动动身体,半睡半醒地将她拉近些。她柔软的臀恰恰抵在他胯间,令他完全挺举起来。不舒服的感觉使他缓缓张开眼睛。就炉里的火看来,他睡得并不久,至多半小时。他叹口气,吸着她身上香甜温暖的气味。一知道他不强迫她她便放松了,而且几乎是立刻入睡。她像个孩子般地蜷缩在他怀里,他庞大强壮的身躯也蜷缩起来保护她、温暖她。   半睡半醒中,他把手放在她的衬衣下面慢慢往上移。老天,她的皮肤真光滑柔软。他把手移到她的小腹上向后压,她在睡梦中发出喃喃的声音,臀部贴着他的勃起移动,寻找更舒服的位置。   他的长裤挡在他们之间。他解开纽扣连同内裤往下拉,然后解脱地深吸一口气。他再度转身贴紧她,碰触到她裸露的肌肤时,愉快的感觉令他颤抖起来。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一个女人,想得令他的脑里再也装不下其它事情,而和她最轻微的碰触也会令他紧绷而急切。   甜美的安妮。她应该可以让他死的,但她没有。她浑身没有一根卑劣的骨头,只有神奇而独特、却拒绝与他分享的热力。他想象着她的紧密与温暖,以及她在高潮时将如何颤抖与紧缩。他几乎要大声呻吟出来。他在流汗,一颗心猛烈地跳着,他的勃起也在抽动。   “安妮。”他的声音又低又紧绷,他的手横过她的小腹抓住她的臀部。“转过来,甜心。”   她半睁开眼睛在他的催促下转过身。他抬起她的右腿放在他的臀上,打开她两腿间幽谷,令她全身紧贴住他。他大胆地将他的勃起贴上她最柔软的部分,用嘴搜寻她的。   喜悦淹没了她,昏睡中理智悄悄地溜走了。他正碰触她两腿之间的地带,用某种粗大、灼热又光滑的东西,而且吻得她透不过气来。衬衣滑下她的肩头,他的手覆上她的胸脯,粗糙的拇指画过她柔软的蓓蕾,让它燃烧起来。她盲目地抓住他的肩膀,指甲陷进他结实的肌肉里。  他将臀部往里移,两腿间的东西更紧抵着她。那是他的,她模糊地想道,同时感受到睡意与喜悦。但它确实太大了,她没想到它会这么大。突然间压迫的力量增强,她本能地想后退。他停下动作,手紧紧握住她的臀部,呻吟着喊道:“安妮。”   她的柔软正逐渐屈服在他的压力之下。当疼痛将至时,她倏地睁开眼。真正了解发生的事后,她扭动身体抵抗他,惊吓地啜泣着。瑞德想抓住她乱踢的脚,安妮却已翻到「床」外,双手双脚着地地跪趴着,裸露出一边的胸部,下摆则卷在腰际。她慌乱地拉着衬衣,眼睛却片刻也不敢从他身上移开。 “该死!”瑞德诅咒一声翻身仰躺,紧握双手试着克制他的冲动和再度拥她入怀的需要,胯下的肿胀感觉令他觉得它似乎随时都可能爆炸。安妮呜咽着,迷惑又害怕地看着他的胯间。   他小心地穿上裤子,有些艰难地站起来,安妮则躲向离他更远的地方。他从咬紧的牙缝中迸出几声几乎听不到的咒骂,弯腰捡起地上的枪。他无法忍受看到她颤抖怯弱的身体。“穿上衣服。”他大吼一声,暴风般地卷出门外。寒意刺进他滚烫的肌肤里。他半裸着,没穿衬衫靴子,蒸气从他的胸口往上冒。他需要这股冷冽的寒意,需要它来缓和那正烧灼着他的高热。  他靠着一棵树干,冰凉粗糙的树皮刮着他的背。上帝,他是不是差点“强暴”了她?他醒来时欲望已被唤起,而柔软的她几近赤裸地躺在他怀里,使得除了占有她他没有其它念头。起初她有响应,他知道,他感受到她的双手抓紧他,她的小腹挪向他。但后来有东西吓到她了,让她变得惊慌。她开始反抗他。有一剎那他完全不在乎她的恐惧,他即将刺入她,盲目的本能驱使着他。这一生中他从未强迫过女人,但他却几乎强迫了安妮.他不敢就这样回屋里,欲望仍在他体内肆虐。他无法躺在她身边而不占有她。   他咬紧牙关诅咒着。他知道他必须做什么,但他不喜欢这样。他解开裤子,紧紧握住它闭着眼睛,肩膀紧抵着树干。最后他发现纵使不舒服,但至少他得到了解脱。   寒意很快变得令人无法忍受。他站直身子,回到屋里,面无表情地关上门。   安妮僵硬地站在火炉旁边,仍然赤着脚,但已穿上衣服。她试着控制呼吸,却仍忍不住剧烈地喘息。她的右手抓着他的刀。  瑞德立刻注意到了,他眼中燃起火花。他像只攻击中的豹般走过屋内,安妮大叫一声举起刀。但在她还来得及有行动之前,他已扭住她的手腕。刀子掉落在地板上.他没有放开她的手,也没有伸手拿刀,只是瞪着她。他看见了她眼里的惊慌。   “妳是安全的,”他沙哑地说道。“我不是强暴犯。妳还不了解我吗?我不会伤害妳,妳是安全的。” 她没回答。他放开她抓起自己的衬衫穿上,添了些柴火进火炉里,然后抓住她的手,拉她在地板上并排坐下。他板着脸。“我们谈谈。”她飞快地摇头,目光望向别处。“必须谈,否则我们两个今晚都不能睡了。”   她望向那张凌乱的床,然后将视线移开。“不。”   他不知她是在同意他的话,或是拒绝想到必须再和他躺在一起。   他故意放开她,屈起左膝将手搭在上面。虽然她没直接看他,但他可以感觉到她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他轻松的态度让她也稍微放松自己。   “我睡着了。”他保持声音的低沉平稳。“醒来时身体发硬,而且还是在半睡眠状态,想都没想便伸手拉妳。到醒过来时,除了进入妳的身体外,我什么也没想到。妳听得懂我说的话吗?”他用手托住她的下颚,强迫她看着他。“我几乎控制不住,我是那么渴望占有妳,甜心。”   她不想听他的甜言蜜语,但他最后那个字眼里所含的柔情几乎令她动摇。他灰眸的神情几乎能穿透人心。   “我不会强暴妳。”他接着说道。“如果我是清醒的,事情不会到这种地步。但妳也曾对我有所响应。去他的,看着我。”她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时,他的声音如鞭子般地凌空划过。她吞了口口水,看着他。   “妳也想要我,安妮。不完全是我的错。”   她发现诚实是一件艰难的事。“是的,”她用沙哑的声音承认。“我想要你。”   一种混和了挫折与不知所措的表情掠过他脸上。“那是怎么了?什么事让妳害怕?”   她咬住唇,别过头。这次他没说什么。她考虑着该告诉他多少,该怎么说。她的思绪因对他承认的事实而纷乱。如果他慢一些,小心一点,很可能他已经成功了。   “怎么了?”他催促地问。  “会痛。”  他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嘴角浮起微笑。“对不起。”他喃喃说道,伸手抚摸她肩上的头发,慢慢地,轻柔地。“我知道这是妳的第一次,蜜糖,我应该小心一点。”   “我想不论如何一定都会痛。”她将头栖在屈起的膝盖上。“我曾医过被寻欢客虐待的妓女,我忘不了。”   瑞德想一个没有经验、对性的认识只限于粗暴的一面的女人,对性行为怀有戒心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不会像那样。我不会骗妳说根本不会痛,但任何一个故意像那样虐待女人的男人都是杂种,应该被枪毙。我会慢慢来的。”他向她坦承。她打了个冷颤,知道对他而言结局已相当确定。他已经注意到她的软弱,而且计划要善加利用。如果他要她回到床上:她不能让它发生。  “求你送我回银山镇,不要碰我。我必须独自生活,如果你还有任何慈悲之心……”  “我没有。”他打断她。“妳不会在醒来时发现被烙了印。只要一会儿我们两个就会很亲密,我发誓我会让妳觉得很舒服。然后我会走出妳的生活,妳可以继续像以前那样。”   “如果我想结婚呢?我知道不大可能,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我该如何对我丈夫说?”   想到另一个男人可能会有权利碰她、和她做爱,瑞德愤怒地握紧拳头。“告诉他妳跨骑受过伤。”他粗声说道。  她脸一红。“我是那样骑没错,但我不会对我将和他结婚的男人撒谎。我必需告诉他我曾把自己给过一个凶手。”   这些话像把锐利的刀悬在他们之间,瑞德的脸变得冰冷。他站起来。“上床,我不要因为妳的儒弱而整晚不睡。”   安妮很后悔说了最后那句话,但激怒他是她唯一想得到的防卫方法。她的恐惧不具任何保护能力,不论对她或是对他。   在她迟疑的时候,他弯腰抓住她的手臂拉她站起来。她很快地用手环住自己。“至少让我穿著衣服!求你,瑞德不要叫我把衣服脱下。”   他想告诉她如果他决定要她,衣服是保护不了她的。不过如果她裹着衣服,他的家伙会乖一点。“躺下。”他简洁地说。她感激地钻进毯子下,远离他侧躺着。   瑞德躺下来注视着阴暗的屋顶。她把他想成杀人犯,很多人也这么以为,而且悬赏一大笔钱要他的人头。去他的。是的,他杀过人,从很久以前开始逃亡以来,他已经数不清因为他射出的子弹而死的人数有多少,但那是战争。而那之后,他杀的是妄想追捕他的人。一项不得不然的选择。   他不是一个高尚的模范公民,那种女人会梦想和他结婚的人。逃亡后,他曾撒谎、偷窃、杀人,而且如果情况需要他还会再做。即便能逃过法律,他的未来看来仍是一片灰暗。他绑架了安妮,把她带到这山里,又把她吓得半死。想想这些,为什么会有女人愿意和他上床?为什么她当他的面说他是凶手时,他会觉得深深地被刺痛了?  因为那是安妮,因为他正用他生命的所有想要她。   安妮也还醒着,在炉火烧尽、她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而他的吸呼也因入睡而变得深沉以后。她张着干涩的眼睛,注视着黑暗。   她必须离开。她曾以为自己可以拒绝他,再保护自己几天,但现在她知道即使再一天都嫌太长。她唯一的防线是她尚未完全属于他,一旦他拥有她,亲密的关系会摧毁这道薄弱的防线。她不想爱上他。她想接起生活中断掉的线头,让一切依然如故。   但一旦他占有她,一切都会改观。她仍会回到银山镇,也会继续治疗伤者及病患,但心里除了伤痛外一片空洞。她不会再见到他,不会知道他是否安然无恙或已受到法律制裁。他可能死于枪伤,陈尸荒野无人哀悼。而她会一辈子都在等他的消息,殷切地注视每个进城的陌生人,然后失望地转身走开,永远都知道那绝不会是他。   如果留下来,她可能会怀他的孩子。她将必需离开银山,找到另一个可以行医的地方,假装自己是个寡妇,好让她的孩子——他的孩子——不必承受私生子的悲哀。即使瑞德回来也找不到她,因为她已经改了名字。   她已把所有借口告诉他——除了最真的一个:她不想爱上他,她害怕爱上他。所以她必需离开。   她等待着不敢合眼,计划让自己在寒冷的黑暗中行动的时间减到最少。她想在天亮前半小时离开,那时应该是瑞德睡得最熟的时候。   她试着不让自己想到危险。她并不知道回去的路。如果她不是这么沮丧,甚至连想都不会想到自己离开。她知道离开银山镇后,他们是往西走的,所以如果她迷路——她知道她一定会的,只要一直往东就会走出山区。她必须手无寸刃地走,而且要留下她的袋子,想到这就令她的心一阵绞痛。   她强迫自己张开眼睛。   多久了?她已经失去对时间的感觉。她惊慌起来,了解到她必须现在离开。也许现在是半夜而不是黎明前,但她必须把握机会。   她一吋吋地、小心翼翼地从他身边移开,每移动一次便停顿良久。他还继续在睡。似乎花了一小时——也许只是十五分钟——她才从床上下来。凉意穿透她的脚心。虽担心会延误时间,她仍爬到火炉旁,摸索着找到鞋袜。   她只求天快亮,天气能暖和一些。因为她不敢拿外套。她的外套被放在他的头旁边,来福枪又压在上面。她不可能不吵醒他而拿到外套。   最困难的部分是开门。她站起来摸索着找到门把,胸口紧得几乎无法呼吸。她闭上眼,边祈祷边小心地拉开门。冷汗沿着她的背脊倘下。   冷风灌了进来,刺痛她的眼睛。老天,她没想到会这么冷。  最后,门打开的宽度终于能让她挤出去。但她又面临难度相当的另一个问题——如何关门而不吵醒他。门终于回到原位时,她激动得想哭。天空透着些微光,她觉得自己的估计应该没错。天快亮了。  她避开路面上会绊倒人的东西,小心地走向马棚。她打开马棚时,已冷得忍不住发抖。 她的马从睡眠中醒来认出她的气味,低声地欢迎她,声音吵醒了瑞德的马。两匹马好奇地用鼻子碰碰她。 马顾里温暖些,马儿身上也散出热气。她为时已晚地想起放在屋里的马鞍。她把头靠在马身上,泪水涌进眼眶。没关系,她告诉自己,没有马鞍她也可以骑得很好。正常情况下这不是问题,但现在情况大不相同。而且她不知道自己要往何处去。   至少他为了帮马儿御寒而将鞍毯留在马背上。她喃喃地对着马儿说话,协助牠镇定下来。然后她解开疆绳,马儿在她的抚摸下静静地站着。她牵着马儿走出棚子,尽可能地保持安静。   然后她犹豫不决地暂停下来。她该现在上马或是到看得清东西的地方再说?骑在马背上她会觉得安全些,但马儿在黑暗里的视线并不佳,常有赖骑马的人带路。如果马儿跌破了脚她就完了。她决定用牵的。   天气冷得几乎让人四肢麻痹。她慢慢地带着马儿离开,身体贴近马儿取暖。   一只有力的手臂拦腰抱住她,把她抱离地面。安妮大声尖叫,叫声突然被一只封住她嘴巴的大手打断。马儿被她的叫声一吓往旁边跳开,她手里的疆绳突然一紧,封住她嘴的那只手放开她拉过疆绳,将马稳住。“妳这个该死的小笨蛋。”瑞德的声音低沉沙哑。   把马带回棚子后,他像挟面粉袋般地把她挟在腋下带回屋内,然后粗鲁地将她丢到毯子上,口中喃喃地咒骂着。他拨开火苗,丢了几块木柴进去。安妮克制不住地发抖。她蜷缩在毯子上用双臂圈住自己,牙齿不停地打颤。   突然间他爆发了。他狠狠丢开一根木柴走近她。“妳到底怎么了?”他大声咆哮。“宁死不屈吗?如果妳不想要我那也就算了,但妳不是不想。告诉我妳不想要我,我就不碰妳。听见我说的话吗?说妳不想要我!”   她不能。她在他的怒气下瑟缩着,但绝望不已令她麻木得无法编织谎言,只能无助地摇头,不停地颤抖。   他巨塔般地站在她前面,挡住了火光,宽阔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火爆地脱下外套丢在一旁。安妮注意到他已全身穿戴整齐,那表示他早已知道她的行动,否则他不会有时间穿好衣服。她其实连逃跑的机会也没有。   “现在是半夜,而妳竟然连件外套也没带,”他的声音因压抑的暴怒而沙哑。“过不了几个小时妳就没命了。”  她抬起头,她的眼睛是两潭绝望的深渊。“不是快天亮了吗?”   "见鬼,不是现在是早上两点。现在是几点也没什么差别,妳都会死在外面。快下雪了,也许不用等到早上雪就会下来,妳绝不可能走得出去。”   她想象自己在外面待上几个小时,伸手不见五指,天气又愈来愈冷。刚才她只在外面待了一下子,已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瑞德在她面前蹲下,她克制住想往后缩的冲动。“妳这么怕我强暴妳?妳宁愿死?”   她的心一震,是他救了她。她好象从未见过他似地看着他,搜索着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那是一张强硬而毫不妥协的脸,像是已经没有东西可以让他害怕失去,也没有东西值得他为它活下去。他没有家、没有朋友、没有任何温暖或稳定的东西。如果她冻死,他可以省下不少麻烦,他可以有更多的食物。但他来找她,并不是因为他害怕她回到银山去告诉别人他在哪里。他知道她回不去,他带她回来是因为他不要她死。   在这寂静的片刻,她感觉她最后一点脆弱的防卫粉碎了。   她犹豫地伸出手,将冰冷的手掌放在他脸上.“不。”她喃喃说道。“我害怕的是你将会不必强迫我。” 他眼神变得更炽烈,明白了她话中的意义。   “我败在自己手下。”她继续说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贞洁的女人,有原则、有理想。如果我有那种可怕的感觉,我怎么还能称得上贞洁?”   “如果没有,”他反驳道。“妳怎能算是女人?”   她看着他,嘴角有一抹笑意。那便是问题的症结,她想道。她奉献她所有的一切当个医生,生命中不再有其它事,包括一般女性的妻子和母亲的角色。她一直怀疑自己是否可能结婚,因为她绝不会放弃自己的工作,而她怀疑会有任何男人愿意娶个当医生的女人为妻。而现在令她惊讶的是,她发掘了她的身体自有其欲望,非常女性化的欲望。   她吸口气,稳住自己。如果她跨出这禁忌的一步,她的生命将出现一个极大的转折,而且绝不可能回头。   事实上,从她感到自己的抗拒瓦解后,就无法回头了。无论是好是坏,她已经有一半的心爱上他了,也许是全部。她在这方面毫无经验,无法确定自己的感觉,只知道自己想当个女人,他的女人。  “瑞德。”她的声音微弱而骇怕。“你愿意和我做爱吗?”   他瞠大眼睛,抿起双唇,有那么一刻她以为他会拒绝。然后他将手放在她肩上,温柔地将她推倒在凌乱的毯子上。她的心跳激烈得令她觉得呼吸困难。虽然她允诺了他,却发现自己仍无法放下身体隐私的观念。而且就早先所见的他看来,她预期整个过程至少一定会不舒服。她不认为自己能高兴地拥抱痛苦。   瑞德看着她苍白的脸上的紧张。但他无能为力。从她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起,他的注意力便全集中在拥有她这件事上。身体又紧又硬,令他痛苦。若不是早先的插曲,也许他在进入她之前便已经达到高潮了。   他强迫自己小心不要撕破她的衣服,专心地解开她上衣的每颗扣子,然后是腰带和内衣的带子。   当她身上只剩衬衣和白棉袜时,他的双手开始颤抖,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呻吟。他脱下她的衬衣,不由发出一声低沉如野兽般的声音。她纤巧的身躯柔软而白皙,胸部浑圆优美,令他几乎无法自持。他站起来脱掉自己身上的衣服,眼睛从末离开她紧紧合在一起的双腿的顶端。   虽然这是她的要求,他知道她仍然会感到害怕。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没有耐心安抚她。他拉开她的膝盖,压到她身上,用他结实的腿分开她的。当他的坚硬抵到她最柔软的部位时,她发出一声微弱的惊呼。   瑞德感觉到她在颤抖。他必需忍受痛苦并费力克制自己,才不至于立时冲刺进去。他摸着她的下巴,严肃地说:“会很痛。”   “我知道。”她的声音细如游丝。   “我停不下来了。”   她知道,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绷得紧紧的。“我……我也不要你停下来。”   他完全迷失,失去了最后的控制。那种神奇的灼热感经由她赤裸的身体源源地传到他身上。他无法思考、无法言语。原始的需要攫住了他,他要占有,要在她身上烙下他的印记。他再也无法等待。他将他坚挺的顶端导入那个敞露的小开口向内推,将自己推挤进去。他感受到她处女的窄道本能地抗拒着,感受到那层薄弱的屏障在他的前进下屈服,然后他停在她身体的深处,强烈的狂喜就像他所预知的那般神奇。骚动的热流野火般蔓延到他的全身,令他觉得自己仿佛即将爆炸。   他把手放在她的臀部下面将她抬高,开始冲刺。她的肌肉绷得非常紧,抗拒着他。喔,该死,该死,结束得太快了。但他已无法停止。随着一声低沉的吼声,他到达了爆炸性的最高点,他掏空地趴在她身上,再没有力气移动。也许是他马上陷入一种筋疲力竭的昏睡中,也或许他晕了头,反正现实世界失去了焦点。他只清楚地感觉到安妮的存在,她女性的气息、柔软的身体,除此之外周遭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他终于发现他正压着她,她胸口小小的扭动表示她正挣扎着呼吸。他试着想把他的重量移到手肘上。汗滴进他的眼里刺痛它们,他开始听见木柴燃烧的必剥声,感觉到他赤裸的肌肤上的热度,也发现到她眨也不眨地瞪着天花板的眼睛里明白流露出的绝望与痛苦。   即使他不会读心术,也知道自己伤害了她,她势必将不愿再有这样的经验。他后悔地慢慢离开她的身体,喃喃地说着安慰的话,她却似乎没有听到。既然她是处女,对性所能带来的愉悦必然毫无概念。但他却有丰富的经验,知道该怎么令她快乐、给她信心。   看见自己身上的她的血迹,令他心里一痛。为什么他没法稍加控制呢?他从末这么激动过。他觉得有些难堪,但同时又兴奋异常。他已迫不及待想再次占有她。他擦个身,拿条湿毛巾回到她身边单膝跪下。   他离开她时,她一面庆幸一切都已过去,一面却想大声尖叫并握紧拳头打他。她感觉仿佛挨了一顿打,虚弱得无法动弹,两腿间阵阵抽痛。她希望他再也不要碰她。   肉体愉悦的承诺只是大自然用来引诱女人从事性行为的设计吗?她觉得受骗和羞愧。她想她永远不会忘记赤裸的感受,和他强行挤进她身体里的感觉。那种痛苦尖锐异常,被侵犯的感觉几乎令人无法忍受。但她并没有把他推开,只是安静地咬紧牙关忍痛,双手紧紧抓住毯子。   她感觉到他放在她腿上的手,本能地将两腿并拢。   “我只是要帮妳擦干净,蜜糖。”他安抚地说。“来吧,亲爱的,让我照顾妳。”   她咬住嘴唇。他声音中有些特别的改变令她觉得困扰。那声“亲爱的”比他平常有更重的南方口音,而且还带着一种以前未曾有过的占有欲。   他有力的手拨开她的腿。她拚命想合起来,且因袒露自己而脸红。她看见自己腿上的血迹,但觉羞愧欲死。“我自己来。”她哑着声音说道,伸手要拿毛巾。   他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躺到毯子上。“静静躺着,医生,这个病例我比妳更懂。”   她认命地闭上眼,他温柔但仔细地擦试她的两腿之间。“妳有润滑膏吗?”   她张开眼睛,发现他已经打开她的医药袋,正在里面摸索着。   她克制着想把那只手从她的宝贝袋子里拨开的冲动。“在右边角落深蓝色的罐子里。”   他找到那个罐子,打开后嗅了一下。“就是这个。”他伸手挖了一些出来。她还没弄清楚他要做什么,他已将手放到她两腿间,手指伸进她疼肿的窄道中。她的身体一扭,用双手捉住他的手腕,企图强迫他的手离开她的身体。她的脸颊因难堪而发热。   “放轻松。“他不理会她无用的挣扎低声说道。他用另一只手臂拥住她,手指更加深入她柔软的身体里。“不要乱动,亲爱的,妳知道这会让妳觉得舒服一些。”   他终于收手让她再次躺下,并且拉过毯子来帮她盖上。终于不再赤裸裸了,她如释重负地轻轻喘口气并闭上眼,不去看正在屋里走动的他。为什么他不穿上衣服呢?她愤愤地想着,而且考虑要穿上自己的衣服。只是一想到要离开毯子的保护,她又裹足不前了。   他躺到她身旁时,她的身体又开始紧绷。但她 什么也没说,如果不想这么躺,唯一的变通方法便是各人裹一条毯子。但那却行不通。她还记得外面有多冷,明早屋里一定比往常更冷。他们需要所有用得上的热能。然而那并不表示她喜欢这样。  瑞德把手伸到她的颈下,扳过她的身体拥着她。她用手推他,抗拒着。他的唇轻触她的发。“妳想打我一巴掌吗?”   她咽口气。“对。”   “打了会让妳觉得好过一些吗?”   她想了想,最后说道:“不会,我只想自己静静。”   她声音中的绝望令他的心一紧。“亲爱的,我不会再像那样弄痛妳了。”   她没回答。突发的直觉让他知道她正在想绝不冒险再试一次。就她而言,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温柔地——温柔正是她现在需要的东西——他托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如微风般轻柔的吻。   “对不起,”他轻声说道。“我该放慢速度的,我失去控制了。”他应该很能控制的。但几乎从一开始,他便知道和安妮做爱不会同其它女人一样,而那是他无法向她解释的东西。她绝不会知道,也无法理解她的碰触带给他的感觉。   “我也是,”她郁郁地说道。“我失去理智了。”   “安妮,亲爱的。”他停下来,因为他已找不到安慰她的话。他只是再度亲吻她,吻得轻柔、温暖。她没有响应,他也不预期她会有响应,更不准备逼她。他一次又一次地吻她的唇上、脸颊、眼睛和下巴,喃喃地诉说他觉得她有多漂亮,他有多喜欢把她的头发放下来,她的皮肤有多光滑柔软。渐渐地,他感到她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轻轻地,他将手移到她胸前,催眠似地缓缓搓揉着。她再度绷紧,他继续温柔地亲吻和低语,直到她贴着他的身体再度软化。这时他才开始用手指拨弄她敏感的乳尖,感到它立刻挺立起来。一阵轻颤后,她静静躺在他怀里。那是害怕,还是第一次感到兴奋?他猜测着。他将手移到另一边,重复同样的爱抚。安妮仍然没动,但他听到她轻轻地喘息。   他用嘴盖住她的。迟疑一下后,她屈服了,轻启双唇让他进入。他不再长驱直入。先用舌头轻探几回后,再渐渐深入,然后深深地吻她。他的呼吸开始急促,但他压抑下自己的反应。无论如何,这次完全是她的。他突然恐惧如果他不能让她快乐,她将转身永远离开他。他不认为自己能忍受这样的事。她身体上的变化虽然细微,感觉却十分甜美,他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变得更柔软温润。他继续抚弄她的胸部,感觉到她的心在他的掌心下怦怦跳动。她的乳尖像成熟的草莓般在他指间滚动,突然间他淹没在想要品尝她的冲动里,想把它深深地含入口中。他占有了她,但并没有和她做爱。他想拥有一个男人和他的女人间所能共享的亲密。她是他的,他狂野地想道,每一吋柔软的她都是。   她的手臂圈住他的肩膀,手指抚摸过他的颈子,滑进浓发里。热流窜过他的全身,他再度坚挺起来。倘若她迟疑的反应对他就有这种影响,他真怀疑如果她完全被唤醒,他还能活下去吗?然而,他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死亡方式。   他的吻往下移到她的颈部,停下来感受她狂野跳动的脉搏,之后再向下滑到她的锁骨,他听到她低低的、战栗的呢喃。   他再也无法拒绝这种诱惑。他掀开毯子低头吻上她的胸脯,用舌尖逗弄乳尖,令它更加尖挺,然后含住它,感觉有如品尝野蜂蜜般地甜美温热。她叫出声音来,发出尖锐欢愉的喘息声,身体也抵着他扭动起来,他的手滑至她腿间。   安妮再度发出因欲望而无助的声音。她的理智微弱地低语,但面对翻腾的欲望却显得无能为力。她感觉全身如火烧般发热,胸部更在他温柔的折磨下隐隐发痛。更糟的是,她毫无抵抗的能力。他先用温柔的吻诱惑她,让她温驯地接受他对她的碰触,然后利用她的身体来对抗她。当他开始深缓又蛮横地吻她时,她便模糊地意识到这点,但已经太迟了。   而现在他正用一种他未曾做过的方式,触摸她最隐密的地方。他的指尖慢慢地磨搓着她最敏感的顶点,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燃烧的感觉传遍全身。她所有的意识似乎完全集中在那一点上,祈求这种碰触。他的手指令人疯狂地逗弄着,使她的身体在放松的同时又绷得更紧。   然后他的唇离开她的胸慢慢往下移,停在她的小腹上,双手则移到她的腿上。在她还猜不透他的用意前,他火热的唇已覆上她最柔软的地方。一阵令人几乎承受不住的欢愉浪潮涌过全身,令她的脑中一片空白,思考和理智都不复存在。他把手放在她的臀下将她抬高,舌尖如火苗般尽情拨弄。   她听见自己在啜泣。她感觉到身下粗糙的毯子,火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跳动,品尝到他的唇在她身上。她无法思考,只能透过感官知觉一种纯然肉体上的存在。而他控制着她。   她快死了,感觉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唯一知道的便是他到处掠夺的唇。他用唇、舌和牙齿甜蜜地折磨她。她的身体扭曲,无法呼吸,心跳激烈得几乎要爆开来。一声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祈求怜悯,但他没有怜悯之意。他将一只粗大的手指插入她身体里。她体内绷紧的结啪地断裂。她听见自己尖叫,但那沙哑的声音完全不像是她的。一波波的巨浪涌向她,将她完全淹没。他抱住她扭动的身体,双唇重重地压住她的。渐渐地,巨浪化成小漩涡,不时夹杂着一阵阵愉快的悸动。   她累得无法动弹,甚至抬不起重重地覆在颊上的眼睫。她的心跳缓慢下来,渐渐有了思想能力,但思绪却是一片纷乱。   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想法。她对性有些基本的认识,但他刚才对她做的事和她的感觉全在她的想象之外。这就是他刺进她体内后,突然发出那声低喊时的感觉吗?之后他躺在她身上,也是似乎连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他在她旁边躺下拥住她,然后拉过毯子为他们两人盖上。她的头偎在他肩上,他们的身体亲密地贴在一起。   他用唇轻刷过她的太阳穴,大手抚摸着她的背和臀。“睡吧,亲爱的。”他喃喃说道,她真的睡着了。他翻身滚出毯子外。安妮抬起沉重的眼皮,极度渴望能再睡上几个小时。“已经是早上了吗?”她问,希望答案是否定的。没有了他的体温,寒意开始透过毯子令她轻颤。  “嗯。”  门窗关起的小屋里暗得像黑夜一样,就着微弱的炭火她勉强分辨出他的身形,想不透他怎么知道时辰。为什么炭火没有用灰盖起来?她想了一下,不但想起了为什么会在半夜重新生火,也想起她为什么睡得不多。   瑞德高大的躯体是全裸的,她的也是。她在毯子下抱紧自己,感觉到她大腿的僵硬和两腿之间的酸痛。她记起了他对她做的每件事以及她自己盲目而狂乱的反应,真希望她可以永远躲在毯子下面。如果每次一看见他她便想起昨晚的亲密,教她如何泰然地过下去?他看过裸露的她也对她裸露自己,他曾进入她的身体,亲吮她的胸房,而且——老天——用最令人震惊的方式亲吻她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已无法面对他。   他在火里添了些柴,窜起的火光令她看得更清楚。她慌忙闭上眼,但他赤裸的结实身躯却已印入她脑中。   “来吧,蜜糖,起床了。”   “再等一分钟,现在太冷了。”   她听见他穿衣服的声音,之后安静了片刻。她感到有些不安,很快地睁开眼。   她不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但绝不会是瑞德拿着她的衬衣在火边烤着。他轮流将衣服的两面偎近火边,然后塞到毯子下给她,温热的衣料碰到她的肌肤感觉有如天堂。她看着他,有些愕然,有些喘不过气,而他已拿起她的衬裙重复相同的程序。   她挣扎着在毯子下穿上衬衣,但心里已不再想着面对他时的尴尬。他把温暖的衬裙塞到毯子下,立刻转身拿起她的上衣,表情非常专注。她的心一阵抽痛,几乎掉下泪来。她知道他是个可怕的人,但他也有如此为她着想的时候。他占有她、伤害她,过后却又照顾她。他为她烘衣服时自然流露的关怀之情,意外地感动了她,永远改变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某些东西。她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改变、调整。她静静地凝视他,非常清楚这一刻代表的意义:她爱上了他,而因为爱上他,在这几秒钟内她已经历了将彻底改变她的生活的转变。   “来。”他把烘好的上衣拿过来,她坐起来将手伸进衣袖里。他揉揉她的手臂和肩膀,然后把她散乱的头发从脸上拨开。“妳穿好衣服,我去提桶水。”   他穿上外套拿起水桶,打开门时,一阵刺骨的冷空气冲进来。安妮拥紧毯子仍免不了发抖。她无法相信真有这么冷。如果瑞德昨晚没把她抓回来,她也许已经冻死了。想到这里,她抖得更厉害了。   她穿好其它的衣服。当瑞德带着另一阵冷风回来时,她正和她凌乱的头发在挣扎。“下雪了吗?”她问道。两次开门时她都没向外看,宁愿把脸藏在冷风吹不到的地方。   "还没,不过天气冷得跟见了鬼似的。”他蹲下来开始煮咖啡。   她不明白。为何经过昨晚的事后,他还能如此就事论事。然后她的心一痛,突然明白他曾和其它女人做过爱,昨晚对他根本没什么新鲜的。她要自己面对事实,和她做爱并不一定代表他对她有感情。 突然间,他转身掀开外套裹住她,将她拥紧在自己怀里。“不要再想从我身边跑开。”他狠狠地说道,声音沙哑低沉。   她以臂圈住他的腰,小心不压到他的伤口。“不会了。”声音被埋在他的胸前。   他用双唇轻轻摩擦着她的头发,想到她原本可能被困在寒地里,甚至连件外套都没有,令他想打她一巴掌却又同时想紧拥住她。老天,他差点失去她。   她的双手轻柔地在他背上游移,留下一道道灼热的感觉,他又开始骚动起来。他把她抱紧些。“妳还好吗?” 她知道他在问什么,脸上发热。“很好。”   他低头认真地在她晶亮的眼眸里搜寻。“不痛吗?”   她脸上的红晕更深了。“有点,不过不像我预期的那么痛。”药膏减轻了不少不适的感觉。想起他为她涂上药膏的方式,她再度局促不安起来。   他想的和她一样。“我应该在妳穿衣服之前帮妳看一下。”他压低声音。“需不需要再擦药?”   “不用!”   “我觉得要,我看看。”   “瑞德!”她急得几乎哭出来,脸红得令她觉得好象要开始燃烧起来了。   他的唇边慢慢浮起一抹微笑,眼睛也眯了起来。“我还有很多要看的,蜜糖。如果不是担心让妳太痛,今天早上妳还没全醒的时候我便已经在妳身上了。”   她的心猛然一跳,睁大眼睛看着他。她要他再做一次吗?后来他对她做的事如此美妙,如果再来一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支持得住。但对之前的事她却存有戒心。如果下一次也是那么痛怎么办? 她的表情令他皱起眉。“妳知道的,”他缓缓地说道。“昨晚不会是唯一的一次。”   她咬住下唇。“是的,我知道。”摆在眼前的事实是,如果他想要她她便会服从,并且相信这一次会容易些。不论她有多不愿意,也无法回复处女身了。她仍为发现自己竟然爱上他而感到震惊,但她的确爱他,而那意味着把自己给他。   他低头吻她,巨大的手掌毫不迟疑地覆住她的胸脯。“妳做早餐,我去检查马和陷阱。”他再次吻她,然后放开她,拿过帽子戴上后,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一下!”虽然昨天他做了许多工作,虽然他那样狂烈地和她做爱,但几天前他还是一个病得相当沉重的病人,她不知道是不是要让他自己去检查陷阱。   他停下来,询问地看着她 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先喝杯咖啡吗?   他看了一下火炉。“还没好。  “很快就好了。出门前你需要喝点热的,吃完早餐后我跟你去。”   “这种天气下,妳的外套不够厚,不能在外面待那么久。”   “不管怎样,吃完早餐后再走。”  “为什么?妳做好早餐前我就可以把该做的事都做好。”   “因为我不希望你自己去检查陷阱。”她冲口而出。   他很意外。“为什么?”   她把双手插在腰口,突然对他发起脾气。“三天前你烧得全身发烫,几乎不能走路。这就是原因!我不认为你的恢复程度可以走那么久的山路。如果你摔下去或是虚弱得走不回来,那怎么办?”   他笑着抓住她,用力吻她。“那是三天前。”他说。“现在我好了,妳把我医好了。”   他放开她,在她来得及阻止他之前走出屋子。她的医术帮了不少忙,药、缝针、绷带和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她也是用透过她的触摸而传来的热流医好他的,第一晚他便感觉到它的力量在他身体里移动。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她,但他确信她即使不用医术也能医好他。   他提好水又喂过马后,边留意天气的变化边检查陷阱。第三个陷阱里有只兔子,他松了一口气。兔肉对他们原本贫乏的存粮而言是一项很好的补充。他仍然有种即将下雪的感觉,可能只下几吋深,也可能会有好几呎,他们可能会被困在屋子里好一阵子。他想象着自己和安妮被困在屋里的情形,发现自己像个果子似地在傻笑。如果食物不成问题,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敲了一下兔子的头,重新装好陷阱,然后很快地巡完其余的,发现兔子是唯一的收获。他选了一个远离小屋的地方处理兔子,然后到溪里把它和自己的双手洗干净。他猜测早餐应该快好了,愉快地朝温暖的屋子走去。   他打开门时,安妮正担心地在屋里转来转去。看见他没事,她的表情立刻放松下来。“喔,你捉到了一只……”“兔子。”   他脱下外套和帽子,感激地接过她倒给他的咖啡。她则开始盛起他们的早餐。他们在地板上坐下准备吃早餐,他却把手放在她脖子上饥渴地吻她。他真怀疑刚才自己为什么能离开她那么久。   吃完后,瑞德帮她洗盘子。他想去多提些水,却在打开的门前停下来,不顾刺骨的冷风对她说:“来看雪。”   她抱住自己走过去,站在他旁边。大片的雪花正无声无息地飞旋而下,森林如同大教堂般地安静。就在他们吃东西的那一会儿时间里,地上已铺就一层白。雪花仍在静静地飞舞降下。他用手臂环住她,她把头靠在他胸前。   “你昨天就知道会下雪,”她说道。“所以坚持要收集足够的木柴,也要让马儿舒服些。”   她感觉到他的肌肉一紧。“是的。”   “你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而且又有足够的时间,你应该可以送我回银山镇的。”   “是的。”   “为什么你没有?”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道:“我还不能让妳走。”然后他提起水桶,穿过雪地到溪边去。   安妮很快地关上门,站到火炉旁摩擦双手取暖。我还不能让妳走。她感到既难过又高兴。从他的话听来,他仍打算送她回银山镇,然后就像她所担心的那样骑马离开。看来除了她父亲以外还是没有人觉得她有任何特别之处。当她照镜子时,看到的是一个瘦弱的女人,不再年轻,但有一张疲倦但令人愉快的脸庞。不会令人有惊艳的感觉,虽然有时她发现自己的眼睛几乎是深棕得发亮,闪闪动人。以前她当然也不曾激起过任何人的激情。   但瑞德却从一开始便带着激情注视她,她可以感觉到,虽然她那时无知得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瑞德知道,而那正是让他的眼睛闪着危险的光芒的原因。从那时他就已和现在一样带着原始的饥渴只想得到她。   他从溪边回来时,她已经在忙着煮兔肉了。然后他搬进来更多的木柴。寒冷的天气让他们无法打开窗户,屋里一片黑暗,火光是唯一的光源。因为如此,也因为屋里比平时冷,他放松原有的戒心生起大火。即使有人能透过白色的雪花看见烟,也不会在这种天气上山来找人,更何况雪花和烟不可能分得清楚。  安妮加了些马铃薯和洋葱进去,然后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几把不同的药材丢进锅里。她一直觉得有些药材可以用来烹饪是件很方便的事。   瑞德正就着火光小心地检查他的枪枝和弹药,但没有任何事能真的逃过他的眼睛。他问她:“妳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有关植物的事?医学院不教这些的吧?”   “呃,不,大部分是普通常识,当然有些已经在欧洲用了好几世纪了。不过,有些植物这里找不到,我必须找到代用的美洲植物。乡下的老人家永远是最好的询问对象,因为他们一直用自己的方法在治病,知道什么药草有效。”   “为什么妳对这个这么有兴趣?”   她一笑。“我对任何能帮助人们康复的东西都有兴趣。”她简洁地说。   “妳到哪里找这些东西?”   “田里、花园里,”她耸耸肩。“有些则自己种。”   她烦躁地看看黑漆漆的屋子。“我不知道我还能忍受整天待在黑暗中多久,现在我知道为什么人们会付那么多钱买国外运来的玻璃了。”  “我有一些蜡烛。”他提醒她。   她叹口气。“但如果雪下好几天呢?我怀疑你是否有那么多蜡烛。”   “没有,只有一些。”  “那最好省着点用。”   他思索着这些年他看过的不同照明方式。油灯当然是最好的,但他们没有。有人用火把,但味道十分难闻。阴暗对他并不造成困扰,而且并非伸手不见五指。然而安妮可能未曾有过一整天没看见阳光的经验,自然无法忍受。   他小心地把枪放在一边。“也许,”他热切地注视着她。“妳需要去发现黑暗也有它值得欣赏的地方。”   她正想回嘴,但看见他眼中跳动的火光,话却在嘴边停住。她咽了口口水,睁大眼睛,接着她便到了他怀里,和他并躺在松针铺成的床上。   她颤抖着,不确定地看着他。他俯身亲吻她,她的头枕在他臂上。“不会痛的,亲爱的。”  除了相信他和给他他想要的反应,她已没有能力再做其它的事。昨晚他已让她知道她的身体所能体验的欢愉,而再次找到那欢愉的需要在他的热吻下强烈地跳动。他先用轻柔的吻逗弄她,而后愈吻愈深,他的爱抚令她很快地对隔在他们肌肤之间的障碍感到不耐。他并没有一次脱下她所有的衣服,而是每脱一件便又开始耐心的亲吻、爱抚。好象过了一辈子那么久之后,他终于把手伸进她的衬衣里罩住她裸裎的胸部。她解脱似地叹了口气。   “妳喜欢,是不是?”她不安地移动双腿,把头转向他。“是的。”   他拉下她的肩带脱下衬衣心想他未曾见过更美的胸部了。它们不大,却刚好让他盈盈一握。乳尖如深红的草莓。他低头悠闲地吮住它,决心以她的喜悦诱惑她。   她双手抓紧他的衬衫,他把它脱下来。   他滚烫、裸露的胸膛压上她的。她全身如着火般难受,不安地在他身体下移动着寻求解脱。   起先是轻柔的抚摸,但很快地他的手指便找到了最敏感的部位。那种激烈、奇妙的紧绷感开始形成,她轻哼一声,紧攫住他赤裸潮湿的胸膛。   瑞德解下长裤,将她的腿拨开些。当他碰触到她时,咬紧牙关,克制自己的冲动。安妮静止下来,欲望中渗进了恐惧。他顶住她,双手捧住她的头。他们的视线交缠在一起。他缓缓地向前推入她的身体里.她睁大双眸深深吸口气,模糊地感到这次并不像以前那么痛,但那种被侵略的感觉仍几乎令人无法忍受。她用大腿夹紧他,徒然地想制止他的侵入。他大声呻吟起来。   他开始冲刺,先是慢慢地,然后愈来愈有力。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感觉太强烈太吓人了。她试着想向后退,但他抓住她的肩头。“不要抗拒。”他的热气喷在她的太阳穴上。“痛吗?”“不。”她激烈地喘息着说道。他后退再前进,冲刺得更深,她的臀也不受控制地前后摆动着。她绝望得又想开始抵抗,但他抓住她的手臂。“没事的,”他安慰她。“就快了。”   强烈的感觉一阵阵袭来,将她往上拋又向下拉。然后,他沙哑的呻吟加入了她的尖叫里,他庞大的身体趴在她身上。他捧住她的头深深吻她,仿佛他要的还不够,仿佛他们的激情尚未用尽。泪水从她紧闭的眼中滑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许是太累了,也许只是高潮后的自然反应。   他用拇指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我又弄痛妳了吗?”   “没有,”她设法开口回答。“你没有弄痛我,只是——感觉太强烈了。”   他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我知道。”他喃喃地说道。每一次和她的接触对他也都是崭新的经验,而且他完全无法控制。 4、 那一天大半的时间,他们都依偎在简陋的床上。漫长的黑夜缓缓流逝,做爱后的疲惫令两人迷迷糊糊地睡着。安妮曾醒来一次,睡意甚浓地检视一锅炖肉又加了些水,也添了些燃料。她钻回被窝时瑞德已醒来,她几近裸露的娇躯撩得他再度跃跃欲试。褪去仅存的衣着,他缓缓地、反复不断地对她洒下魔咒,一阵又一阵的快感与先前一样销魂蚀骨。他们再度醒来时已近黄昏,冷洌的空气令人哆嗦。 “我必须去看一下马匹。”他懊恼地说着,穿上衣裳。这会儿他只渴望能和她赤裸地躺在一起几天,而唯一的希望便是有张象样的床和厚重保暖的被褥。真好笑!他从没在乎过物质的享受,这次真反常。 安妮也穿上衣服,却奇异地感到乏力。要不是打开门时迎面而来的一片雪景及寒风,她早已忘掉那场风雪。小木屋里的光线黯淡而诡异。外头还在下雪,在他们做爱的时间里,雪已积了半呎厚,覆住整片森林,所有的树木都像是披上一件冰凉的白袍似的。   没多久他就回来了,蹂着脚甩落靴上的雪,并拂拭帽子和外套。安妮递给他一杯早餐剩余的咖啡,现已又浓又苦,但他面不改色地啜饮着。   “马匹怎么样?”  “骚动不安,但牠们会平静下来。”   她搅拌着炖肉,以文火慢煮了一整天的兔肉早烂熟了,但她不饿,只迫切希望藉新鲜的空气来厘清思绪。但瑞德说得对,她的外套太单薄了,承受不住这么恶劣的天气。过一会儿,她又决定豁出去了。见她穿上外套,瑞德问:“妳去哪儿?”   “我要出去一下,我需要一点新鲜空气。”   他也跟着再穿上外套。   她对他投去讶异的眼光。“你不必跟着我,我只想站在门外,你留在屋里取暖。” “我够暖和了。”他弯腰拿起一条毛毯裹住她,还拉起一边褶层以保护她的头部,然后陪着她走入奇异的银色世界,并搂紧她。   天气冷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但冰冷的空气令她清醒,她偎在瑞德壮硕的怀中,默默地注视着雪花飘落。时间已近黄昏,穿透厚重的云层投射下来的微弱光线已逐渐减弱。迷蒙而异样的氛围是雪景的反射,而非太阳的余晖。她从不知道天地之间可能如此宁静,没有昆虫的嗡嗡声,没有鸟叫声,更没有树枝摩擦的窸窣声。他们是如此地与世隔绝,仿佛是天地间仅存的生物。厚厚的积雪模糊了所有的声响,连马的动静也察觉不到。  寒气侵袭她的衣裙,从鞋底渗进来。但她依然贴紧他,恣意欣赏周遭冷酷而美丽的景致,这一幕或多或少带给她几分真实感。相形之下,小木屋内黑暗而炽热的亲密宛如存在她想像中的一场梦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多事,使她的生活陷入完全的混乱。到底有多久呢?感觉上似乎是一生一世,但从她为依黛接生、吃力地赶回自己的木屋,然后发现这个受伤的陌生人到目前为止仅仅四——或五天而已。   她一阵哆嗦,瑞德说:“好了,进去吧,天快黑了。”   相形之下小屋里温暖多了,但她仍好久才适应朦胧的光线。她感觉头脑更清醒了,煮好咖啡后,两人品尝着炖肉,新鲜的菜式让他们吃得津津有味。   她之所以会有受拘禁的感觉是因为闲着没事可做,她忖度着。前几天她总是让自己工作得筋疲力竭,天一黑就只想上床睡觉。但在床上过了大半天后,现在她一点也不累。要是在家,她一定还在弄药草,部分拿出去晒干,部分混合在一起,或者阅读、写信给费城的老友。此时此地不仅没书,就算有也没有足够的光线可以看。她手边没有女红更没有清洁工作。就他这两天来所做的辛苦工作看来,她无法再佯装瑞德还需要自己的医疗。没事做的感觉真怪异,她忍不住大声说了出来。   瑞德了解局促的木屋会迅速影响到某些人,而虽然他渴望与她上床,但又不得不承认即使有润滑的膏药,他需索无度的性欲也会让她招架不住。“我的鞍囊里有副纸牌,”他改而提议道。“妳会玩扑克牌吗?” “不,当然不会,”她不假思索地说道,但他瞥见她棕眼中闪过好奇的光芒。“你真的要教我?”  “有何不可?”  “哦,有些男人不愿意。”  “我不是那些男人。”他绞尽脑汁地想记起自己是否曾为任何会玩扑克牌的女士震惊过,但过去犹如已冷的灰烬,难再追忆。   他那副牌有很多折痕而且污渍斑斑,安妮打量着,仿佛它们象征着一切危险及禁忌的事物。他将马鞍放在炉火前做为垫背——这样比盘腿来得舒服,接着向她解释玩牌的规矩及技巧。她很快就学会了,但毕竟经验浅,还无法拿捏如何出牌。他带头玩二十一点,这种方式较适于两人玩,而她亦有兴趣,所以两人玩了个把钟头。   终于玩腻了,瑞德提议上床。见到她脸上迅速露出提防之色,他不禁好笑起来。“没关系,”他说道。“我知道妳正不太舒服,我们可以等到明天。”  她的脸上倏地泛红,他不禁纳闷着她为何仍如此娇怯。   他将自己的衬衫给她当睡衣,并非他不喜欢她赤裸,他是求之不得,但如此可使她的手臂和肩膀得以保暖,而且也比她那件高领罩衫舒服得多。她钻进被窝偎在他怀里,那娇羞而甜蜜的感觉让他遗憾地叹了口气。   他们俩都不怎么想睡,但只要能跟她睡在一起也就差强人意了。他闲闲地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指移到唇边,那热度让他的嘴意犹未尽。   她的头枕在他肩窝上,只希望能永远活在此刻,但不幸的是这根本不可能。她虽爱他,但始终无法忘却他们是没有未来的,或许他根本连未来都没有。想到一颗子弹就能扑灭他强壮的体内旺盛的生命力以及让他冷冰冰、动也不动地躺着,永远离她而去,她的心就痛苦地纠成一团。 “他们认为是你杀的那个人,”她迟疑地说道,心底知道他不喜欢她提起这个话题。“你知道是谁干的吗?” 他愣了一下,然后再度执起她的手指触及他的唇。“嗯。” “你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证明吗?” 他试过。当时他愤怒得一心只想报复,而且差点送掉性命之后才发现所有的证据都对他不利。他知道杀害泰奇的人是谁,至少知道是谁策画的,但是天杀的,他就是没办法证明自己没拍扳机。他没提起那些事,只说:“没有。”他的口气极温柔,并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她的声音低沉而狂野。“一定有办法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他再度说道。“妳知道愈少愈安全,亲爱的。他们之所以穷追不舍,不是为了我所做的事,蜜糖,而是我知道的太多了。他们会对任何他们认为我对之走漏风声的人杀人灭口。”他之所以放弃洗清自己罪名的努力,这正是因素之一,在两名试图帮助他的人后来都赔上性命后,瑞德便不得不放弃了。最有可能相信他的多半是朋友,他不能让他们惹来杀身之祸。此外即使查明真凶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但其它人还有权利去营造自己的,有时那甚至是他们唯一的慰藉。 “但究竟是什么事会这么危险?”她抬头追问着。“这个,我不想冒妳被牵扯进来的危险告诉妳。” “那么在你拖我来这里之前,早该想到这一点。要是有人发觉了,岂不可以藉此断定你已告诉我了?” “镇里没人看见我到过妳的地方。”他向她保证道。   她再试一次。“有人在追踪你,不是吗?我是指现在。”   “是的,一个叫崔霍恩的奖金猎人。当然还有其它人,但此时此刻我最需要留心的是崔霍恩。”   “他有能耐追踪你到银山镇吗?”  “我估计他已经来了,但我的马曾在那里重钉蹄铁,他没办法找出我们的踪迹。”   “他知道你受伤了吗?”   “我想是的,我身上的弹孔就是他打的。”   “那么他难道不会探听一下镇上有没有医生?”   “也许会吧,因为我也让他吃了子弹。但就他知道的,我的伤势并不重,此外离他射中我到现在已经十多天了,所以他也可能认为我已经复原了,”他把她的手按回自己唇边。“而且就如同妳所说的,妳经常骑着马出门去看顾病人,所以没人会认为妳不在家是很不寻常的事。”   言之有理,连她自己也这么想,仔细推敲他话中的破绽后,她不禁失笑。“要是没人会知道我曾经跟你在一起,那么你把事情告诉我会有什么危险呢?我绝不可能在银山镇四处张扬。”   “只是以防万一,”他温和地说道。“我不愿冒险。”   她失望地叹气,但也领教了他有多倔强,那似乎是他性格的重要特征之一。他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反悔,比骡子还不可理喻。   “战前你做什么?”   这个问题让他吓一跳,他思索了半晌。“读法律。”   “什么?”再没有比这更教她吃惊的回答了。他似乎天生是个危险人物,他的一切俨然就是个掠夺者,她简直无法想象他穿著西装、以夸大傲慢的态度站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的情景。   “我并不认为自己会很称职。我父亲是个法官,有一度这样做似乎是很顺理成章的事。”莫上校曾担任过律师,他们俩一度经常辩论法律上模棱两可的观点个把钟头。当时瑞德心里就认为自己对法律的兴趣,不可能造成多大的成就,他只是为了不负父亲期望而拚命朝这方面努力。他心不在焉地把安妮的手搁在他胸前,领着她的手指轻刷过自己的乳头。那强烈而甜美的快感令它蓦地紧绷起来。   他那结实又平坦的乳头跟自己的一样皱缩起来,她不禁怀疑他是否喜欢那种感觉。他将她的手移到另一边,同样的反应。他拉着她的手指靖蜒点水似地在自己胸前来回拂拭着。   她叹息。“我实在无法想象你作律师的样子。”   “我也是战争爆发后,才发现自己对其他事更在行。”   “那是什么呢?”^  “打仗,”他简短地说道。“我是个好的不得了的军人。”   是的,他一定是。“你说过你是在骑兵队?”   “刚开始在维吉尼亚施季柏将军摩下待遇,直到一八六三年。”   “后来呢?”   “我加入骑兵队。”   她迷糊了半晌,因为她唯一能联想到的只有得克萨斯骑尝,而那当然不是正确答案。她曾在战时听过“骑兵队”这个字眼,但事情经过了六年,她根本已想不起来。“什么骑兵队?”  “莫上校的骑兵队。”   她闻言一愣。莫上校!他是个传奇人物,有关于他的谣言是骇人听闻的。虽然当时她尚在医学院里苦读,也曾听说过有关莫上校和他那神出鬼没的骑兵队的事迹。他们的作战方式与众不同,擅长伪装与打带跑的战术,因此不容易被逮到。她难以想象瑞德担任一板一眼的律师的样子,但揣摩他为骑兵队员的模样却轻而易举。   “战后呢?”   他耸耸肩。“四处为家。家父和兄长在战争中身亡,我又没有其它的家人。”他强行捺下心中的痛苦,全神贯注于安妮的手指在他的牵引下来回抚摸他乳头所撩起的亢奋与震颤。他的乳头绷紧悸动着,他快控制不了了。她从未亲密地碰触过他,他闭上双眼想象着她的手握住他。上帝,他沮丧得快发狂了。“要是可以的话,你会回去吗?”   他考虑着这个问题。东部已经太文明了,而他则早就习于我行我素的生活,也习惯了宽阔的空间,无意再被驯服。“不,”他终于说道。“那里已没什么值得我回去的了。妳呢?妳还想念大城市吗?”“不是很想。我想念一般城市里能有的便利,但能行医救人才是我最在乎的事,如果回东部我就无法得偿宿愿了。”   他已快无法忍受这种诱惑了。“如果回去东部,妳还有一件事没法做。”   她大惑不解。“哦?什么事?”   “这件事。”他把她的手移入被窝内,让她的手指包住他。蓦地,一股快感触电般席卷他全身,强烈的震颤令他尖锐地吸口气,整个身体都为之绷紧。   安妮一动也不动,他几乎感觉不出她的呼吸。   她既震惊又着迷。她掌中的东西逐渐膨胀,她欣喜地发觉它的确愈来愈大。开始的震撼平息后,才发现那种感觉无与伦比,如此炙热与雄壮,而且仿佛自有其生命地悸动着。她不自觉地忘却了自己的矜持。   瑞德弓起身体,血脉贲张,几乎无法思考。他早该临崖勒马抗拒诱惑,早该知道自己必定禁不起她指尖的热流。他仿佛即将爆炸,眼前一片迷蒙的黑雾。他抽身离开她,粗声喊道:“住手!”   他来势汹汹的欲望令她惊讶,接着恍然明白自己女性的力量。她抬头仰望着他,唇边微漾着极女性化的笑容,双手在他身上摩挲着,他像匹种马般浑身哆嗦。“爱我吧。”她喃喃地说出他所渴望的邀请他一翻身,从被窝中跃起,安妮挺起身体,迎向他深入的冲刺。接纳他的痛楚令她畏缩一下,但想到自己能带给他的欢愉却又满心喜悦。他在她体内深处卖力抽送着,一阵澎湃的倾泻后,他颤抖着瘫在她身上。   他拚命吸气。上帝,他必须赶紧自这种激情中脱身,否则早晚会因而送命。他本以为它会逐渐减弱到收放自如的程度,但其实不然。每一次还是来势汹汹,令他无法控制自己。   而其中最大的隐忧是对她的迷恋会蒙蔽他的理智。该死,他已经犯了这个错误。他早该将她送回银山镇,逃离这个地方愈远愈好。但他非但不曾这样做,反而刻意延宕,直到他们被雪阻隔。他设计引诱她,但在满足私欲的同时,他自己亦深陷其中。除了与她隐居在这温暖而阴暗的木屋中恣意享受她的温存外,他完全无法思考几天后的事。   日子过得一片模糊,有时安妮甚至觉得他们一丝不挂的时间比穿著衣服的时间还来得长。白天里,他们经常相拥着躺在被窝里,刚做完爱或正准备再来一回。有时,她从瞌睡中醒来,白天或深夜,她已习惯了他在她体内,没有了他,似乎有点怅然、空虚的感觉。   一想到末来她就惶惑不安,所以她干脆不予理会,只想把握现在。她应允自己他骑马扬长而去的那天,她会重新思考未来以及如何打发失去他之后那漫长而永无止境的日子。   目前她只想陶醉在肉体的欢愉里。她从没想到肉体的结合可以是如此热烈又令人着迷。他以所有可能的方式爱她,引导她去领略那不可言喻的欢愉,完成他占有的印记。那种极致的喜悦令她着迷,对自己的信心大增。   下雪后的第八天,她起床后听到滴水的声音,发现雪正在融化,不禁一阵愕然。她已经习惯冰冷彻骨的寒气,当温度回升到冰点以上时几乎让人觉得很温暖。虽然白雪依然覆盖大地,但春天到来已是无法否认的了。接下来几天里,小溪因为流入融化的积雪而高涨,瑞德赶着马匹到隐蔽的草地上去,疏解牠们因为关闭太久而产生的烦躁不安,并替牠们拨开积雪寻找新萌芽的青草。   她知道他们很快就得离开。其实尽管融雪不利旅行,他们早就可以走了。她知道瑞德以此为借口,但她不在乎。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是珍贵无比的,因为时间已所剩无几。   一日清晨,他带马匹去吃青草,她乘机烧热水。临走前他把备用的那支手枪交给她以防万一,虽然他就在不到几分钟的距离外,但她在来往于溪边之时,仍一直将它藏在裙子的口袋里。那把枪既沉重又碍事,但基于常识她还是没把它搁在木屋里。饥饿而暴躁的熊正纷纷离开冬眠的洞穴,瑞德认为熊不太可能来打扰她,但她不打算冒险。她可能无法击中目标,但枪声至少可以让瑞德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第二次从小溪走回来时,因为融雪将地面搞得泥泞、易滑,她只顾留意着脚步。马的嘶鸣声音令她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木屋前有名陌生男子坐在马上,一时错愕不已。恐慌中她手中的那桶水全都泼洒在地上。   “很抱歉,女士,”那名男子说道。“我不是有意吓妳。”   她一时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要说什么。   他在马鞍上欠欠身。“我看到妳的烟囱在冒烟,”他说道。“想不到会有人住在这里,还以为是有人在附近露营呢。”   他是谁?只是个过路人,或是会对瑞德不利的人?他看来似乎没有敌意,事实上他的言行举止十分谨慎,毫无任何挑衅的意味。但是他们的私人领域突然闯入陌生人还是令她不知所措。瑞德在哪里?噢,老天,他可别在这时候回来。   “我不会伤害妳的,”男子的眼神平静,语气委婉。“妳的男人在这附近吗?”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是的话,他就知道她不是一个人;若说不是,天晓得他会作出什么事来。几年下来她已治疗过太多病人,不再天真地相信人性本善,因为有些人的本性中毫无善良可言。但他不太可能会相信她单独住在这山上,所以她只好点点头。   “我是否可以和他谈谈?妳只要指点我他的方向,我便不会再打扰妳。”   她进退两难。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可以冒险让他接近瑞德吗?瑞德可能先开枪再发问,导致无辜者丧生。但若此人来意不善,瑞德的生命就有危险。她左右为难。“他很快就回来了,”她终于开口道。“你要不要喝杯咖啡等他?”   陌生人微笑。“好的,女士,我很乐意。”他跃下马鞍,等候着她。她捡起空荡荡的水桶,小心翼翼地遮住沉甸甸的口袋。要是能设法让这名男子进入室内,瑞德就会发现他的坐骑而小心戒备。而且有了口袋里藏的那把枪,她可以肯定瑞德不会有任何危险。   男人将他的来复枪留在马鞍上的枪袋里,但她留意到他腰间佩了一把大手枪,手枪的皮套系在大腿上,跟瑞德的戴法相同。那并不稀罕,但她不由得更加小心提防。他微跛,但似乎没有任何痛苦,亦不碍事。   她带头走进木屋,将水桶放在炉旁,倒了一杯早餐喝剩的咖啡给他。他脱下黑色宽边帽,客气地致谢窗板敞开着让阳光及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传送进来。他边啜饮咖啡,边好奇地打量着周遭。他的视线停留在占据木屋左侧大半粗糙的松针床。安妮顿时脸臊耳热,但他一言不发。他暗暗地留意着这简陋却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斗室,屋内空荡荡地,只有两副马鞍搁在地上,他心里下了结论。   “我猜你们非常幸运才能发现这座木屋,”他说道。“躲过那场风雪。”   他判断他们是被风雪困住的旅客,她松口气正想附和,谁知他却瞥见她那只黑色的医药袋。他不解地蹙起眉头,表情有些愕然。她的袋子!安妮懊恼地看了一下,它毫不起眼,全国各地的医生都合乎着类似的东西,它不是恳荒者或旅客惯用的行李箱。   “妳一定就是那位医生,”他缓缓地说。“住在银山镇,据说失踪了好几天的那位。我从没听过女医生,但我想传闻不会是假的。”   安妮想告诉他她丈夫才是医师,这样既合逻辑又会不启人疑窦,但她不擅于说谎,只能张口结舌束手无策。她口干舌燥,心跳如雷。   他凝视着她,那苍白的脸色与惊惶、瞪大的眼睛令他不由得起了疑虑。他回过头仔细端详马鞍,霎时左轮枪已握在他手中直直地指向她。   “那是马瑞德的装备。”他暴喝道。友善的语气消失了,此刻他的声音高亢而吓人。“既然他需要医生,他伤得一定比我意料中更严重了。他在哪里?”   她不能让他到草地上去。“打猎。”她支吾着。  “骑马或走路?”   “走……走路,马儿在吃草。”她的声音不住地震颤着。那管枪又黑又长,一动也不动地指着她。  “他预定什么时候回来?干脆一点,女士,别逼我动粗!他几时回来?”   “我不知道!”她舔舔唇。“等有了收获就会回来吧。”   “他去多久了?”   她又惊慌起来,因为拿不定主意该怎么说。“一个……钟头?”她犹疑着。“我不知道,我一直在煮热水和洗衣服,没注意——”   “是,是,”他不耐烦地打断她。“好吧。但我没听见任何枪声。”   “他——他设了一些陷阱,要是能捕捉到任何东西,就用不着开枪了。”   那名男子四下张望,锐利的眼神浏览着整座木屋,从敞开的大门望出去一目了然。“到外面去,女士,我必须把我的马藏起来。要是我们出去的时候他出现了,我奉劝妳趴在地上,因为子弹可不长眼睛。还有,别想大叫或用其它方法警告他。我不想伤害妳,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抓到马瑞德,一万元可不是小数目。”   一万元,天啊!难怪他一直在逃,全国每一个奖金猎人都会为了那一大笔奖金而追捕他的。   她木然走向他安置马匹的马棚,他的枪一径瞄准着她。就是这个人一直在追捕瑞德,还开枪射伤了他,但她不记得瑞德是怎么称呼他的。她的心乱成一团,完全无法思考或计画。尽管她对未来有诸多揣测,却没幻想过会亲眼见瑞德中弹倒地。她不敢去想那么可怕的梦魇。但除非她想办法制止,否则那噩梦即将发生。然而,她只能按住裙摆以掩饰口袋中沉甸甸的手枪。   那把枪是她唯一的机会,只是她不知该何时用它。她毫不相信自己能拔枪扣扳机并确实击中目标,尤其是在他这么紧密的监视之下。她必须趁他注意力分散时动手,而那得等到瑞德接近时。她用不着真的打中他。只要开枪,就能移开他的注意力,并且警告瑞德,那么瑞德就有机会逃了。但她不敢想象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男子示意她返回屋内,安妮背倚着墙僵硬地站在火炉旁。   他放下两边的窗板以防瑞德自屋侧走近时看见屋内。瑞德将从大门进来,融雪上反射出来的光线将会清楚地映出他的轮廓,而背着光的他视线模糊不清,看不清楚屋内的情形。守候着他的猎人占尽优势,瑞德将没有任何机会。   除非他留意到窗板放下来而起了疑心,因为他非常明白安妮讨厌坐在漆黑的屋里。而且他也会发现屋前的蹄印,瑞德像野生动物一样机警小心,从不冒险行事。她想他会留心这些事的,但他又能怎么办?进来盲目地开枪?最明智的作法是悄悄撤退到放马的地方乘机逃走。她闭上双眼:暗自祷告他会那样做,因为只要能知道他还安然无恙地活着,她可以忍受再也见不到他的苦境。她无法忍受眼睁睁见他被杀。   “你叫什么名字?”她的声音微颤。  那人严厉地看她一眼。“我是崔霍恩,那无关紧要,妳只管站在他进门时看得到的地方。”   她是诱饵,而崔霍恩站在左侧没入阴影中。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可以清楚认出他的身形,但瑞德将完全看不见。   她开口想说话,但崔霍恩示意要她安静。她吓得僵立着,睁得大大的眼中充满绝望,视线一径盯着敞开的门口,聆听瑞德的脚步声。几分钟过去,她抵紧的膝盖不听使唤地抖起来,最后她全身好象中风似地晃个不停。岑寂令她渴望尖叫。   剎那间她看见他了。她脑中一片混沌,无法发出任何警告,而其实也无此必要;瑞德的手指按在唇上。他离木屋大约三十呎,从门口望出去只能依稀辨出他的身形。安妮感觉自己仿佛被钉在墙上动弹不得,而且完全暴露在自门口倾泻进来的光线中。她知道崔霍恩正注视着她,甚至不敢看向他的方向。她的心跳沉重得连上衣都上下振动着,她的双手又湿又冷,窒闷的肺部似乎连呼吸时都会隐隐作痛。然后瑞德又不见了,仿佛鬼魂般失去了踪影。   她的手藏在裙裙的褶缝里,缓缓地移入口袋里,湿濡的手握住枪把,大拇指试扣撞针;但怎么也扳不动,她不觉心头一惊。她需要两手才能发射这鬼东西!她突然勃然大怒。该死的瑞德!他为什么不给她一把她能得心应手的武器呢?   她转过头去倚着墙注视崔霍恩。他一定发觉事有蹊跷,眼睛直盯住门口。   崔霍恩的拇指按下手枪的保险,轻微的喀啦声在她听来俨然爆炸声一般。   她再度看见瑞德。他正蹑手蹑脚潜近门口,手握着枪。蓄势待发,但他的胜算不大,因为他必须预估崔霍恩的位置才能突袭,而后者可以将他看得一清二楚。   崔霍恩微微移动,全神贯注,像野地里的狼提高警觉一般,感觉到猎物的接近。只待瑞德一出现,他便会立即开枪。而瑞德将死在她面前,锐利的双眼将由换散变为空白。   她自眼角窥见瑞德发动攻击,他像一只巨豹从容而沉默地爆发出威力和速度。她想尖叫,但喉头却发不出声音。崔霍恩的手举了起来,她也一样。她的手没离开过口袋,不知怎地,她竟隔着布料扣动了扳机。  5、 火药的爆炸声让小屋摇晃起来,也令她震耳欲聋。烟雾弥漫,火药燃烧后的臭气呛鼻。她僵硬地站着,手里兀自握着手枪,枪管自她那烧焦的、破烂的口袋中伸出来。瑞德竟然在屋里,他是怎么进来的?她始终不记得曾见他走进那道门。有人在尖叫。   瑞德正在大声嚷着,但她无法理解,轰隆的耳鸣中她根本听不清楚他在叫什么。他拍打她的腿和臀,她啜泣着用力想推开他。好一会儿她才发现她的裙子着火了。   蓦地,支离破碎的现实开始拼凑在一起。   瑞德穿过屋内,抬腿踢掉崔霍恩手中的枪枝,那尖叫声渐渐转为呻吟。安妮微颤着腿,好不容易才移动了几步,随即又呆呆地站着,眼睁睁地注视着瘫倒在地上的人。   他的下腹浸在血泊中,衬衫和长裤在阴暗的光线下泛黑,血液汇集在他的四周,接着自地板的裂缝中渗下去。他瞪大双眼,面无血色。   “你为什么不开枪打我?”瑞德粗声问道,蹲在这赏金猎人的身边。他知道自己曾给崔霍恩大好的机会。一见到安妮的裙子着火,他只顾着冲向她以免火势往上蔓延。在那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确背对着那名猎人,而崔霍恩手上也的确有枪。   “没那个必要。”崔霍恩的声音浓浊,他清清喉咙。“反正我已经没办法去领那笔奖金了,开枪干么?”他呻吟一声才继续说道:“该死,我竟然没想过要留意她是否有枪。”   安妮惊恐万分。她杀人了。她听见其它的枪声,但也知道崔霍恩先倒下瑞德才冲进屋内。她根本没有瞄准,甚至连自己是如何扣动扳机的都不知道,但子弹却正中目标,崔霍恩已躺在地板上因流血过多濒于死亡。   突然间她可以移动了,急忙抓起袋子使劲地拖到躺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赏金猎人身边。“我必须先止血。”她蹲在瑞德身边慌乱地说道。那可怕的伤口令她却步,崔霍恩腹部中弹,她所受的医疗训练告诉她他死定了,然而本能却尖叫着要尽可能救他。   她伸出手去。可是瑞德更快。他抓住她的手紧紧握着,灰色的眼中闪烁着光芒。“不,”他说道。“妳帮不上忙了,亲爱的,别再折磨自己。”他不认为安妮能治好这么严重的伤势,她只会徒劳筋疲力竭而已。   她含泪拚命想挣脱双手。“我可以止血,我知道我可以。”   “女士,别浪费时间了。我宁愿流血致死,也不愿让毒素残留体内,拖上几天才死。”崔霍恩已有些口齿不清。“至少现在已经不那么痛了。  她吸口气,胸部隐隐作痛。她强自镇定下来,客观地做临床分析。按理说下腹受伤不应该流这么多血,从伤口的位置及出血量判断,子弹一定割断或擦伤了沿脊椎骨而行的大动脉。瑞德说得没错,她根本无计可施,崔霍恩随时都会死。   “我只是运气好。”崔霍恩低喃道。“你的行踪一到银山镇就不见了,所以我决定先等待腿伤好一些再说。昨天我又出发,今早便看到了这屋子冒出的烟。纯粹是运气,而且还是恶运。”他闭上眼睛似乎休息了一下,稍后又费了偌大的气力才再度睁开来。   “大家都知道你藏匿在这一带,”他说道。“其它的赏金猎人……也都紧跟着你的踪迹追过来了。其中还有一位叫艾诺亚的警长,他就像牛头犬一样不好惹。你是我追踪过最厉害的高手,马瑞德,但艾诺亚不会轻言放弃的。”   瑞德听过他的大名,艾诺亚比起崔霍恩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从不罢手。他必须离开这地方,愈快愈好。他注视着安妮,胸口仿佛被重重地捶了一记。   崔霍恩咳嗽着,目光涣散。“有威士忌吗?我想喝点。   “我有一些鸦片配,”安妮再度想挣开双手。“瑞德,放开我。我知道自己能做的有限,但鸦片配可以止痛——”   "亲爱的,他不需要了。”瑞德经声说道,将她的头按在他肩上。   安妮推开他,看见了崔霍恩的脸孔,它十分安详。瑞德伸手合上那位猎人的双眼。她震惊地呆坐着。 瑞德扶着她走到屋外,温柔地让她坐在大石块上面。她紧裹着毛毯,似乎还是无法保暖。   她杀了人,这话在她脑海中一再重复着。每一次她总安慰自己除了开枪之外,她别无选择。当时她根本没工夫多加考虑,只能采取行动。子弹射中目标纯粹是运气使然,但无论如何她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即使知道开枪会杀死崔霍恩,她依然会开枪。崔霍恩的性命和瑞德的根本无从比较,为了救瑞德,她会做所有该做的事。   但所有的理由都无法改变她没有竭尽所能拯救人命,反而夺走他人性命的事实,这无异是违背自己的誓言、作为医生的信条以及价值观。背叛自己的感觉令人麻木,而知道若再面临相同的情形她还会这么做,则几欲令她发狂。 瑞德迅速打点他们的行李。依然冰封的地面使他一时之间无法埋葬崔霍恩,尸体还躺在屋内,安妮知道自己根本无法进屋里去。 瑞德盘算着下一步行动。他有崔霍恩的武器和补给品,自己的坐骑又已充分休息和喂饱了,暂时不必贮存草料。他必须送安妮回银山镇,然后穿越亚历桑纳沙漠往南前往墨西哥。即使无法让其它奖金猎人死心,至少会让艾诺亚却步,官方的执法人员毕竟不能越界。 安妮——不,他下定决心不去想她。一开始他就知道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他会送她回她的家和她的工作,让她继续过她的生活.但是他很为她担心。从崔霍恩死后她没有说过半句话,脸色一径是苍白而木然的,大而深遂的眼中充满疑惧。他忆及战时自己第一次杀人后的反应是一直干呕,直到喉咙干枯、胃部肌肉纠成一团。安妮没呕吐,否则他会比较放心。 他套上马鞍后走向她,蹲在她旁边,拉起她冰凉的手摩挲着,希望将自己的体温分一些给她。"我们得走了,甜心。天黑之前我们就可以离开山区,今晚妳就可以睡在自己床上了。 安妮注视他的模样好象他疯了似的。"我不能回去银山镇。”她说道,这是将近一个钟头以来她第一次开口。 "当然可以,妳必须回去,回到自己的家里会让妳心情好一点。”   "我杀了人,会被逮捕的。”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会的,甜心。听我说,”他早就想过了,崔霍恩对他紧追不舍的这件事可能早就众人皆知,加上艾诺亚紧跟在后,不用多久崔霍恩的尸体就会被人发现。"他们会以为是我干的,没有人知道妳曾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们可以按原先的计画进行。”  但她摇头。"我不能让你代我受过。”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什么?” "我不愿让你为了不是你做的事受责。”   "安妮甜心,妳还不了解吗?”他将一绺落在她脸庞的头发拂到耳后。"我早就因谋杀罪名受到通缉,加上崔霍恩妳想我的处境会有什么差别吗?” 她直直地注视着他。"我知道你以前也是被冤枉的,更不会让你代我受过。”   "狗屎。”他站起身,神经质地用手拨弄着头发。他一定有办法让她理智一点,但眼前他无计可施。她可能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但她已下定决心,他怎么做都没法动摇她。他强迫自己考虑可能的后果;她不太可能因为杀了崔霍恩而被吊死或关入牢中,毕竟她是一个女人,也是备受尊重的医生;而崔霍恩则是专为奖金而追捕罪犯的人,是执法人员向来不大看得起的。   但一旦崔霍恩遇害时的客观环境被人发现,大家知道安妮和瑞德在一起将近两个星期,那么她的性命将不值一文钱。她将被那害他逃亡了四年的同一个人杀死,再不然他的爪牙也会这么做。瑞德的死对头有的是钱,用不着沾污他的手就能轻而易举地消除所有的障碍。 他必须带她同行。   这方法既简单又可怕。他不知道她是否捱得过逃亡的生活,但他敢肯定回银山镇她绝无法活下去。她那该死的道德观从不为自己预留弹性空间,而这种个性迟早会要了她的命。这代价太高了,至少就他而言是如此。 但放弃努力经营的一切对她又会有什么影响呢?行医对她意义重大,昼伏夜出地跟着他她根本无法实现她的理想。   多想无益,事到如今他已经别无选择。回银山镇她不仅无法行医,只可能会很快地进坟墓。   当初他可能是烧坏了大脑,才会将她带离住处,也可能只是他的自大在作祟。他以为自己很行,确信自己躲得过崔霍恩的追捕,确信可以利用安妮的医术、享受她柔软的肉体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她送回银山镇。他自以为计划得无懈可击,没料到偶发事件及造化弄人,而今折磨他四年的梦魇已笼罩在安妮身上了。   唯一对他们有利的是没人知道他们在一起。艾诺亚追踪的是一名男子,不是相偕旅行的一男一女,而这是很好的伪装。 安妮没想到这些,她仍深陷惊吓之中。无论如何,人们只会假定是他杀了崔霍恩,没人知道她和他在一起,又怎么会怀疑到她呢?只有她去自首才会招致生命的危险,但这些与他们的处境毫无关系,她仍必须跟他走。 这念头一时之间令他有些晕眩,半晌才发现那感觉就像大石落地。他原本想硬下心肠送她回银山镇,道别后骑马离去,但现在不必了,她还是属于他的。   他再度蹲在她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强迫她注意他。那双棕眸看来如此迷惘与困惑,他忍不住重重地吻下去。这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眨眨眼睛试着扭开头,仿佛不明白眼前明明有其它更重要的事必需考虑,为什么他还有心情做这个。   一来是为了取信于她,再者也因为无法容忍她掉过脸去,他再度吻上去。"我不送妳回银山镇了,”他说道。"妳必须待在我身边。”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曾预期会有番唇枪舌战,但其实不然。她只是端详着他,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好,”她顿一下,脸上浮现愁容。"只希望我不会害你慢下速度。” 她会,但那根本无关紧要,他无法弃她而去。他拉她起身。"走吧,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她顺从地上了马鞍。"为什么不带走崔霍恩的马呢?” "因为可能会被人认出来。”   "那牠不会有事吧?”   "我解下牠的马鞍了,等牠饿过头就会出去找青草,到时候就会被人发现,要不就变成野马。”   她注视小木屋,想到直挺挺地躺在里头的崔霍恩。不埋葬他就离开她实在于心不忍,但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事。   "别想了。”瑞德命令道。"妳是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现在只好顺其自然了。”他的忠告十分中肯,她只希望自己坚强得足以接受它。   亮丽的阳光映在雪上令人目眩,湛蓝的天空令她内心隐隐作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新鲜而甜蜜的气息,宣示着覆盖在大雪之下、久违的春天终于姗姗来迟。一条生命结束了,但时光依旧继续前进。   两个星期前,她又冷又怕地在黑夜里被迫骑马进入山区。如今寒冬依然笼罩大地,她却带着类似懊悔的心情离开这片山区,心甘情愿地跟随绑架了她的男人。   这一次,周遭的景物狂野而美丽,她几乎无法承受。这两周内,她治愈了一位受伤的罪犯,更爱上了他。现在这个高大、严厉、眼神冷峻的男人已成了她的情人,为了保护他她还杀了另一个人。才短短两个星期,但在这段期间内,这片大地以及她的生活已经变得令人难以辨认。 瑞德尽可能把马匹集中在一起,但在雪地里并不容易做到,因此他们前进的速度特别慢,也留下了非常明显的足迹。她提醒他,随即发现融雪很快就湮灭他们经过的路径。跟踪他们的人除非能即刻找到木屋并紧跟在后,否则痕迹很快就消失了。 "我们往哪儿去?”骑了数小时的马后,她问道。   "银山镇。”   她勒住马。"不,”她脸色发白。"你说过我可以和你在一起的。”   "跟好。”他斥道。"妳会跟我在一起的。我没说要把妳留在银山镇,只说我们现在是要去银山镇。” "为什么?”   "原因之一是妳需要其它的衣服。按理说我不该冒这个险,但妳的住处比较偏僻,我应该可以避过他人的耳目,进出一趟。”  她低头打量自己的裙子,在原先口袋的部位有个烧穿的大洞。想到自己差点儿活活烧死,她不禁打个寒颤,而在那节骨眼上她完全没想到自身的安危。   "我跟你去。” "不。”   他的声音显示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但她还是要试一下。"为什么,如果没人会看见我们的话?”  "只是以防万一。”他说道。他曾经一时大意,但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万一被发现,我不愿意别人把妳和我联想在一起,这是为妳的安全着想。告诉我妳需要什么,我会想办法找到。”   她想到自己种的那些瓶瓶罐罐的药草,势必割舍下来;所有的书本——上月些还是属于她父亲的——都是她珍藏的宝贝,而且绝大部分都是无可取代,如今亦无法带走。如果她回去,看到自己苦心经营的那个窝里熟悉的摆设,又要她在其中做个取舍,倒不如别再看到,当它们全已消失来得干脆。瑞德会为她收拾一些衣物,就这样结束一切。至少她还有那只医药袋,那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他们的速度虽然缓慢,却在天黑之前就抵达山脚。瑞德坚持两人在树荫下暂停,等天黑后再赶路。她欣然接受。这一天里发生的事已让她心力交瘁,再加上她尚未能完全接受骤变的环境造成的影响。这一切完全超出她的想象之外。   余晖染红天际,紫色阴影渐渐笼罩着大地,树荫下黑沉沉的。"我走了,”瑞德低沉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他在她肩上裹上条毛毯。"留在这里别到处走。”   "我会的,”独自留在黑暗中令她略觉不安,但她会设法克服。"你几时回来?” "看情形而定,”他停顿一下。"如果明天早上我没有回来,就当我被捕了。”   她的心痛苦地绞紧。"那么不要去!” 他蹲下来亲吻她。"我想不会有事的。只是世事难料,难免有意外,万一我被捕——”"我不要你为我做的事被吊死。”她的声音颤抖着。   他摸摸她的脸颊。"他们不会吊死死人的。”说罢他一跃而上马背。安妮侧耳倾听低沉的马蹄声由近而远,终于消失。   她疲惫地闭上双眼。他宁死也不愿被捕问绞,赏金猎人更不会为了让犯人接受审判而在乎他们的死活。短兵相接时,他即刻会被打死。只有遇上执法人员,他才有可能活着接受审判。但她知道比起待在牢里数月再被绞死,他宁可选择一枪毙命来得痛快 她凝视着黑夜。双眼酸涩却睡不着。如果时光能倒流的话,她该怎么做才能避免今晨那一幕?她苦思无果,但脑海中不住浮现崔霍恩那双大睁而无神的眼睛。他是一个杀手,为了金钱而猎杀他人,但他似乎并不太坏。他对她一直很客气,起初还极力安抚她,竭尽所能不让她受到伤害。是道德感使然,或者只是她的死对他没什么好处,所以他不感兴趣?她真希望他是猥琐而残暴的人,但是人的善恶有时实在难以厘清。   但崔霍恩对他的工作却有很清楚的观念。他没有借机射杀瑞德,是因为他自己离死期不远,无法再领到那笔奖金。正如他自己说的:没那个必要了。在他一切只是"钱”的问题,再没有其它的了。   星星露脸了,她隔着树枝望着它们,希望自己能藉它们的位置辨认时刻。不知道瑞德走多久了,但无所谓,他可能天亮前赶回来,也可能不会。  要是他没回来,她该怎么办?骑马回银山镇继续过原来的生活?说她是被召到远处去治疗某个病人?知道瑞德死了,她不认为自己可以泰然自若地回到镇上,佯装无事地继续生活下去。   她心中明白他大可继续前行,或许他根本无意回来接她,但她的心无法相信。她知道他不会弃她不顾,但是除了对他的爱外,没有其它证据可以支撑她的信念。瑞德说过他会回来,而只要他活着,他就会履行诺言。   仿佛过了好几个钟头,晨曦已出现在地平线上,她才听见马蹄由远而近,急忙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到。她坐太久,双腿早已冻僵了。瑞德下马扶住她的肩膀。"有没有什么事?”他的脸凑近她发间。"妳被什么东西吓到了吗?”   "没有。”她费力地说道,脸埋在他胸前嗅着那浓郁的男性气息。除了怕再也见不到他外,还有什么事吓得了她?她好想紧紧搂住他,从此再也不放手。   "我帮妳带来干净的衣服,还有其它的东西。” "譬如呢?”   "另一只杯子,”她察觉他声音中的幽默。"另一只锅子、肥皂和火柴,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没拿油灯?” "听我说,要是我们找到另一处安身的小屋,我答应替妳弄一盏油灯。”   "我会要你实践诺言的。”她说。   他在地上铺条毯子。"我们最好在这里睡一下,”他说道。"天一亮我们就往南走。” 有了崔霍恩的毛毯又在雪线以下,他们绝不至于受冻。问题是她睡得着吗?她蜷缩起来侧躺着,头枕着手臂,但眼睛一闭就看到崔霍恩的尸体,于是又迅速睁开双眼。   瑞德把毛毯拉上来盖住两人,他的手沉甸甸地搁在她的小腹上。"安妮。”他特殊的语气流露出对她的渴望。 她浑身一紧。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不认为自己还有那种闲情逸致。"我不能。”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为什么?”   "今天我杀了人。”   他默不作声,过一会儿才以肘撑起身子。"那件事纯粹是意外,妳不是有意杀他的。” "但对他又有什么差别?”   又一阵沉默。"要是可以重新来过,妳会不会开火?”   "会。”她低喃道。"即使我早知道会杀了他,还是会开枪。根据这一点看来,那不能算是意外。” "我在战时及为了自我防卫而杀人。我学会了不去烦恼他们为什么要追踪我,那是他们自己做的决定,就该承担后果。我不能因为自己侥幸活下来而一辈子耿耿于怀。”   她知道,亦有同感,只是心中依然充满了哀伤和惊悸,难以释怀。   他的手益发不安分起来。"瑞德,不要,”她说道。"这样不好。” 天色昏暗,他努力想看清她的脸。一整天他都意识到她内心的煎熬,虽然他不是她却能了解原因何在,也因为她那么难过而忧心忡忡。他曾希望匆促的行程可以让她不再钻牛角尖,但事实不然。   医生们奉献毕生的精力帮助他人,而安妮的使命感比一般医生更强烈许多,因为她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有学习的机会。即使他令她饱受惊吓,她还是不忍心伤害到他,反而为了保护他而毫不迟疑地开枪。如今,她的灵魂正在作痛。   她完全不知该如何处理。以往当他被迫面临生死关头时,根本无暇去反省,因为每场战役都得速战速决。他曾在事后呕吐过,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再面对另一天,但隔天太阳还是照样升起,其它的战役亦接踵而至。因此他领略到生命的脆弱,死生相与邻。 但安妮永远也没办法接受这种看法,对她而言生命是十分珍贵的。为了保护他她竟不惜杀人,令他不觉谦卑起来。如今她沉缅在悔恨中,他不能坐视她背着这个阴影过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努力抹除她记忆中死亡的阴霾。他倾身向前。"安妮,我们的生命并没有因而中止。”   他那强壮的手钻入她的裙内,扯下她的内裤,撩起裙子,翻身伏在她身上。他的重量让:她动弹不得,大腿分开她的。   他的进入令她隐隐作痛,因为她还没进入状况,但她紧紧攀住他时,手指深陷入他结实的背部。他有力的抽送令她在毛毯上来回地扭动着。他的体热让她从里到外松弛下来。她啜泣着,但很高兴他并没有停下来。她发现他可以体会她此刻的感觉,正如同他了解当面对死亡的幽灵时,才能深深体会生的礼赞。他不让她一味耽溺于罪恶感中,"这就是生命”是他想表达的。借着他身体的力量,他带领她远离一再浮现在她脑海那一幕死亡的景象。   她终于进入梦乡,因他的予取予求和她体内山洪爆发似的反应而筋疲力尽。瑞德拥紧她,直到她完全放松下来才跟着入睡。   "我们要到哪里去?”中午他们停下来吃东西并让马匹休息时,她问道。   "墨西哥,那样才能撇掉艾诺亚。”   "但其它的奖金猎人却不见得会因此罢手。”   他耸耸肩。  "崔霍恩说逮到你的赏金是一万元。”   瑞德眉头往上挑,吹声口哨,甚至有些自鸣得意。安妮这辈子还没打过人,但她真想赏他一个耳光。男人!   "又提高了,”他说道。"上一次我听到的是六千美元。”   "那个据说被你杀死的人是谁?”她不解地问道。"谁会有那么重要?” "狄泰奇。”瑞德一顿,眼睛直视地平线,他的脑海中浮现泰奇那张年轻又热诚的脸。   "没听过。” "我想是没有,他并不是什么要人。” "那为什么要提供这么一大笔钱作奖金呢?他家很有钱吗?是这个原因?” "不是泰奇的家人,”瑞德喃喃道。"而且泰奇只是个借口。他若没死,他们也会把谋杀其它人的罪名冠在我头上,主要目的是要置我于死地,与正义搭不上一点关系。”   她说:"以前你不愿告诉我,是怕我会因此而有生命的危险,现在又有什么差别呢?如今我再不能返回银山镇,假装从没听说过你了。”她说得不错,瑞德望着仿佛置身东部社交场合中正襟危坐、衣扣直扣到颈尖的她,这一切令他心痛。他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他逼她离开她为自己苦心经营的生活,现在又要她和自己一起逃亡。但他不能留下她,不然她很可能会招认自己杀了崔霍恩,那么追踪他的那些人就会知道或猜到她可能认识他,可能知道他的秘密。而且他们不会冒险,她会被杀。也许该趁这个机会让她知道。追他的不只是赏金猎人或执法人员,还有其它的人在虎视沉沉,让她知道他们对抗的是什么,才算公平。   "好吧,我认为妳有权利知道真相。”她横他一眼。"我会说当然。” 他起身环顾四周,慢条斯理地打量着地平线,周遭的树木和石块是他们最佳的掩护,只有一些鸟儿在头上慵懒地回旋着。举目可以望见白云盖顶的峰峦巍峨矗立。   "我是在战时认识泰奇的,他来自马里兰,比我年轻几岁,是个头脑清晰的好人。”安妮不动声色,看着瑞德努力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里其蒙沦陷之后,戴维斯总统用火车把整个政府部门迁到格陵斯堡,国库也一起搬迁。在林肯被暗杀的那一天,戴维斯总统乘坐篷车,避开北军的巡逻队逃往南方。另一部篷车负责载国库的库藏,但走的是不同的路径。” 她突然睁大眼睛。"你指的是南方邦联失踪的那批财产?”她像被捏住喉咙似地。"瑞德,这一切全都是因为那批黄金?你知道它在哪?”她的声音尖锐。   "不,我也不很清楚。” "你是什么意思,『不很清楚』?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批黄金的下落?” "不知道。”他平板地说道。   她吁了一口气,浑身发软,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对于失踪的南方邦联黄金,报章杂志曾长篇累赎报导过,有些主张说是邦联前总统秘密地已将它藏了起来;有些则认为是邦联军队的败将们将之运送到墨西哥,以号召更多的军队,伺机反扑。另外,一些南军指控是北军窃走那批金子。她曾听过各种看法,但似乎尽是没什么根据的揣测。战后已经六年,那批黄金依然下落不明。   瑞德再度眺望着地平线,神情严厉而苦涩。"泰奇是总统的护卫之一。他说他们到了乔治亚州的华盛顿城,发现那笔钱是在不远处的亚比村。运送库银的那部蓬车与总统会合后,他命令将其中约十万银币发给骑兵队,那是他们欠发许久的薪饷;约半数的库银送回里其蒙的银行,其余的则由戴维斯总统拿去做逃亡及成立另一个政府的资金。”   她闻言愕然。"噢,你是说那笔钱运回了里其蒙?你是指那些金子一直都在银行里,而他们却默不作声?”   "不,它们始终没有回到里其蒙,篷车队在华盛顿——不是首都,是位于乔治亚州的一个小城——郊区十二里外被抢走了,可能是些当地居民动手的。忘了金子的事,那并不重要。”   她第一次听人以"不重要”这种字眼来形容一大笔失踪的财富,但他的神情依然凝重,她只得按捺下其它的问题。 "戴维斯总统和他的护卫带着其余的金钱在乔治亚州的圣德维尔分两路走。由于载运库银那部车延缓他们的行程,所以戴维斯和他的部下先走,赶往得克萨斯地区。泰奇护送政府的资金随后赶路,他们南下佛罗里达州以防被捕,想等风平浪静之后再和戴维斯总统在预定地点会合。”   瑞德顿一顿,她发现从他开始说话后就没再看过她一眼。"他们随身所带的不只是金钱财物,还有政府文件及戴维斯总统的私人物品。   "就在接近佛罗里达的根兹维尔时,他们听到戴维斯总统被捕的消息,既然没有继续前进的必要,他们不知该如何处置那笔钱,最后他们决定平均分配,那虽不是很大的数目,但战后两千元也算是一笔财富了。   "泰奇手上有的除了那笔钱,还有批政府文件和戴维斯总统的私人对象。他料到会被拦下来搜身,这是所有解散的南军一被北军发现都会有的同样遭遇,所以他把钱连同文件一起藏了起来,认为自己可以事后再回去拿。”   "他回去了吗?”   瑞德摇头。"一八六七年我在纽约和泰奇不期而遇,他到那里去参加某个会议,我则是跟——算了,别管我为什么去那里。”   你是跟一个女人去的,她想道,并惊讶地感到妒火中烧。她对他怒目而视,但此举根本是枉然,因为他根本没在看他。   "泰奇在那里遇到另一个朋友——石比利。我们三个一起去了一家俱乐部,痛快地喝着酒,不停地谈论陈年往事。另一个叫做温派克的人加入了我们,他为富翁范葛路准将工作,石比利似乎对他印象很好,除了介绍我们认识外,还请他喝酒。   "醉醺醺的情形下我们开始谈战时的事。泰奇告诉他们我曾在莫上校手下工作,他们问了一大堆问题,我说得不多,毕竟大部分的人不会相信事情的真相。而泰奇告诉他们有关于库银的下落,以及他如何藏匿他分到的财物和戴维斯总统的私人信件,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回去挖掘。他认为回佛罗里达的时机差不多到了。温派克问说有多少人知道那笔钱和文件,以及什么人知道他埋藏东西的地方。如同我说的,泰奇醉了,他搂着我的肩头说他的老朋友马瑞德是全世界唯一知道他藏宝地点的人。我也醉啦,根本没理会他似乎并不曾告诉过我,只是打个哈哈敷衍下去。”   "次日待他清醒,泰奇担心自己太多嘴了。聪明人不会让他人知道自己有笔钱藏在某个地方,而这位温派克又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不知怎地,他开始忐忑不安。因为他告诉过其他两人我知道确实的位置,于是他画了张图,标出藏钱和文件的地方交给我。三天后他就死了。”她的那丝醋意早就丢到脑后了。"死了?”她重复道。"发生了什么事?”   "我想是遭人下毒,”他厌倦地说道。"妳是医生,到底什么东西能在几分钟内杀死一个人年轻又健康的男人?”   她思忖着。"只要一些毒药即可。氢氰酸可以在短短的十五分钟内致命,毗霜、指顶花、龙葵只要剂量足够,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取人性命。我还听说在南美有种毒药,也能迅速致人于死地。但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是被下毒的呢?因病而死也是很平常的事呀!”"我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毒药,只是猜测而已。当我发现时他已经死了,前一晚我并没回旅馆——”"为什么?”她打岔,再度瞪着他。   她不寻常的口气令他转头看见她的表情,一时间他显得慌乱和腼腆,半晌才清清喉头说道:"那无关紧要。反正我去泰奇的房间,发现他死了。我感觉有点儿不太对劲,也许因为他曾那么不安,又那样无缘无故死了,所以我才会觉得事有蹊跷。总之我离开他的房间,当我下楼时,温派克就在旅馆大厅里。他住在纽约,所以我知道他在旅馆没有房间。他看见了我,但没说话。我回到自己房间,看来似乎有人闯进来过,但什么东西也没带走。” "那你怎么会知道有人到过你房间呢?” 他耸耸肩。"有少数几样东西稍稍被移动了。我匆忙打点行李,但还没来得及整理好就来了几名警方人员猛敲房门,于是我随手拿了些东西就从窗户溜走了。第二天清晨看了报纸才知道自己因开枪谋杀狄泰奇的罪名而被通缉。当我见到他时,泰奇身上并没有枪伤。” "但是,为什么要射杀一个死人呢?”安妮迷惑地问道。   他瞄她一眼,双眼布满寒霜。"要是某人的项上人头差点儿被击落,别人还会怀疑他是中毒死的吗?” 她开始有了头绪。"毒药是专门知识,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怎么使用或用量多少。” "是的,例如医生。”他再耸耸肩。"我没受过任何医学训练,所以如果泰奇的死因中毒,那么我就不可能是嫌疑犯。我认为那人也潜入我的旅馆房间要杀我,但我不在。接着我在旅馆里见到温派克,那意味着我可以把他的涉嫌算在内。所以泰奇的死在匆促间被安排成是中弹身亡,而我则被冠上这个罪名。因为他们打算杀我的阴谋没有得逞,就想再用谋杀的罪名让我被吊死。我不像会下毒的人,但我对手枪很行。当然,对我而言因毒杀或开枪谋杀而被通缉都没什么差别,任何一项罪名都会让我被钉死。” "为什么为了区区两千美金而如此大费周章?我想你认为那是泰奇的死因,对吧?但是照你说的,那并不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而且它们埋在佛罗里达的某处。他们的目的似乎不在抢夺那两千美金。” "我也是那样想,所以我到佛罗里达去看泰奇埋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火车站有人监视着,我不得不骑马,幸好我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而他们只知道大概的方向。” "不是那笔钱的缘故吧?”她慢慢问道,他那苍白、冰冷的眼睛与她接触,若有所思地。"是那批文件。” 他点点头,看起来仿佛离她好远,思绪回到了四年前。"的确是那些文件。” "你找到了泰奇藏东西的地方了?”   "是的,所有的东西都用油纸包着。” 她一言不发地等他开口,瑞德的视线又回到地平线上。"那些文件,”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内战期间范葛路对南方邦联施以经济援助的证明文件。” 安妮呆住了,那些文件简直是这个富可敌国的人士叛国的证据。   "铁路是军队的主干,”瑞德继续说下去,声音仍是一贯的平静和冷淡。"战争拖得愈久,铁路的获利愈大,重要性也大为提高。范葛路在战时发了大财。戴维斯的私人文件中包括一份日记,其中也提到了范葛路的动机,以及延长一场他早就认为是"毫无胜算”的战争的后果。戴维斯早知道战争会输,但他利用范葛路的钱为支持,刻意地延长它。”   "范葛路知道这些文件的存在。”她耳语。   "显然如此。没有任何政府销毁这一类的文件,尤其是不管战争的结局如何,以后都会有用的情况下。而范葛路则不可能不销毁对他有这么大杀伤力的东西。”   "他一定是认为这些文件在戴维斯逃亡期间消失了,或戴维斯本人已把它销毁。”   "当戴维斯总统被捕下狱后,曾被……”瑞德一顿,皱着眉搜寻最适当的字眼。"拷打,精神上和肉体上都颇受了一番折磨。也许那是为了想查出他是否知道那些文件的去处,也许不是。如果戴维斯不曾利用这么有价值的东西为筹码让自己出狱,那么很可能是他手头上没有。范葛路便断定它们永远失踪了,也因而觉得高枕无忧。”   "直到范葛路的爪牙温派克意外地听见了泰奇提到他所拥有的文件。” "而温派克显然知道那批文件的重要性。”   "他可能便曾亲自参与过这项叛国行动,而且也接到了指示。” "是的。” 她环顾着周遭明媚的春光,马儿们心满意足地吃着新鲜的嫩草,感觉上好舒服好凉爽。她突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你怎么处理那些文件?”   "我匿名把钱寄去泰奇家中,那些文件则放在纽奥良一家银行的保险箱里。” 她跳起来。"你为什么没用那些文件来洗脱罪名?”她突然愤怒地叫道。"为什么你不把它们交给政府,让范葛路受法律制裁?我的天啊,他送掉的人命——” "我知道。”他转过来面对着她,他萧索的神情令她襟声。"我哥哥一八六四年六月死于冷港,我父亲则在一八六五年三月为了保卫里其蒙而不幸丧生。”   少了范葛路的支持,战争会拖多久是个未知数。也许冷港那次战役还是会发动?但几乎可以肯定它不至于会拖到一八六五年三月,那么他父亲今天便还会活着。他的家庭也不至于为之全毁了   "这样更有理由要他得到报应。”她终于开口。   "起初我疯狂地杀人,无法静下心来思考。他们在佛罗里达发现我的行踪,一直紧跟在后,我用假名将文件存入银行保险箱后开始逃亡,从那时一直逃到现在。” "我的天,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用它们来洗脱罪名?”   "因为它们无法证明什么。我是因为谋杀泰奇而被通缉,我无法证明泰奇是因为那些文件而死,也无法证明我没做那事呀。”   "但范葛路显然是幕后的指使者,是他悬赏大笔奖金要逮捕你到案,至少你可以利用那些文件要他取消那笔奖金,而且……也许利用他的影响力让谋杀的罪名撤销。” "勒索,我想过,也试了几次,但我需要人帮忙。他们一直对我紧追不舍,我无法回纽奥良。而且我告诉过的人,”他慢慢地说道。"全都遇害了。”   "所以你就放弃不再尝试了?”她以干涩、冒火的眼睛直视着他,胸口隐隐作痛。他被迫像只野兽般地逃亡了四年,他想说的是,除了执法人员和赏金猎人之外,范葛路一定也私下派人在搜捕他,也许利用狩猎者为先锋,再紧跟其后以除掉任何瑞德可能据实告之的对象,真是可恶至极。她不明白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不,她应该想象得到,换作别人老早就被逮到和杀死了。但瑞德不是普通人;他曾经是莫上校的骑兵队员,受过各种秘密行动和遁逃训练。他既精明、坚忍又冷淡无情。  果然,他回过头来无动于衷地说道:"我们必须赶路了。” 他快马加鞭地赶路,又小心翼翼地掩去足迹。他想尽快远离银山,唯恐此地的人偶见他们并认出安妮来。假若单枪匹马,他的脚程会加快,但眼前他得考虑到安妮和她的马,他们都没有长途跋涉的经验。他的红棕马因为长期四处奔波,所以强壮又结实,但安妮的马只偶尔派上用场,需要时间磨练。 他只希望知道艾诺亚距离他们有多远,以及是否还有其它赏金猎人追来。有钱能使鬼推磨,崔霍恩树大招风,所以他的动静备受瞩目,其它那些人一定会成群结队包围在他四周,虎视眈眈。最好是这几天之内都不要撞见任何跟踪而来的人才妥当。  他想摆脱郁闷的情绪,但它沉甸甸地压在肩头。他已经多年没告诉过任何人有关泰奇和南方邦联文件的事,多年来他甚至不敢放纵自己多想,一心一意只想苟活下去,不曾重新衡量使他沦为亡命之徒的诸多恶端。被出卖的感觉至今仍如此强烈令他有些惊讶。   当年他在里其蒙见过戴维斯几次、印象十分深刻,他相信几乎是每个遇见他的人都会被那不同凡响的正直和智能所感动。瑞德不赞成奴隶制度,家里也没有蓄奴,但他坚决相信中央政府没有权力干涉州政府的决定,并坚信人应该保护家乡,而他的家乡就是维吉尼亚州。   戴维斯先生让他感觉到自己像是一个世纪前的革命斗士,仿佛他正在参与一项伟大的目标,建立一个新的独立国家。发现戴维斯早就放弃理想,却依然接受商人的金钱援助以延长战争,以便某位富人藉以敛财,不啻是晴天霹雳,它所带来的震荡历久不散。  战争最后那一年里死了多少人?数以千计,包括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父亲和兄长。那不只是背叛,是谋杀。   安妮想藉以了解所有细节而提出的各种问题唤醒了他过往的记忆。事情刚发生时,他不断推敲所有的细节和可能性想阻止范葛路,但截至目前为止还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将文件交给官方可能会让范葛路银挡入狱,但也可能不会——他的财力太雄厚了,而那仍无法撤销谋杀罪的罪名。他必须活下来才能享受报复的滋味,死人可是一点好处也沾不上的。   安妮想到以勒索的方法来达到目的。四年前他也认为这方法似乎很简单,也曾写信给范葛路威胁他撤销控诉,否则就把文件交给总统。但最大的问题是他又不能告诉范葛路怎样和他接触,一旦泄漏行踪,他可能无法活着听到他的答复。其次,范葛路似乎也不搭理他的恐吓,仍挖空心思想要取他的性命。一个自认为不必迁就你的需索就能制止你行动的人,是很难勒索他的。   当时,他也曾列出可能帮他实现计划的人选。两位老友因此送命后,他又放弃了这个方法。显然范葛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如今情况不同,他必须为安妮着想。只要能让他们平静地活下去,他愿意再试,只要能找到可以信赖且有能耐对范某造成威胁的人。这个人必须不容易被谋杀而且有权威。问题是亡命之徒不大可能认识像这样的人。   他看看安妮,尽管累极了,她依然挺直背脊。他发现自己如今都是以"我们”为出发点考量一切,不单只是"他”自己。他一切的决定都会影响到她。   黄昏前,他示意停下来休息与进食,并生了个不会冒烟的火。用餐后,他熄火并湮灭所有的痕迹。暮色愈益深浓,他们匆匆赶了几哩路,以便天黑后扎营。他估量他们离银山镇还太近,不可掉以轻心,所以和衣窝在毛毯里。他连靴子都没脱下,安妮亦是。他忆起两人一丝不挂地睡在木屋里的情景,叹了口气。   她在他怀里转身,双手搂着他肌肉强健的颈项。"我们去墨西哥的哪个地方?”她昏昏欲睡地问。 他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答案不知在何处。"也许是瓦瑞兹吧。”他说。怎么去就是个问题,他们必须穿越沙漠并经过阿帕契人的地盘才能到达那里。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任何尾随他们而来的人也必须再三考虑才敢继续跟下去。   "你为什么没有干脆改名换姓就此消失呢?”离开木屋约一周后她问道。一定有一周了,但她不敢确定。置身在一望无垠的大地上,她早已忘却俗世的事物,包括日历上的日期。   "我换过几个名字,”他答道。"还把胡子留长。”   "那怎会被人认出来呢?”   他耸耸肩。"我在莫上校的部队里待过,那时有很多人拍了骑兵队的照片,花几个钱就可以找到许多资料弄清楚我的长相,其中也有蓄着胡子的相片,因为有时不方便修脸。不知怎么回事,我似乎很好认。” 是因为他的眼睛,她暗忖道,见过那双澄澈如水晶眼眸的人都不可能忘记他。改名换姓或蓄胡胡都无法改变他的眼睛。   他捕到一只小鹿,他们便在同一个营地待了两天等他制造熏肉。安妮很感激有这个喘息的机会。虽然他已尽可能减慢速度,但前几天里她一直很痛苦。习惯了长时间坐在马鞍上之后,肌肉的酸痛才逐渐减轻,但整整两天的时间都不必上马不啻是奢侈的享受。   他们的帐蓬扎在一处突出的岩架下,该处纵深十呎,开口处只有一人高。他们愈往南走草木愈稀疏,所幸还有树林可遮蔽,青草可供养马儿。岩穴出口处有堆巨大的鹅卵石,可以掩遮他们的烟火,附近还有条小溪流。躺在瑞德的臂弯里,又有天然的屏障为顶,她感觉他们跟在木屋里一样安全。   这些天他一直体谅她身体上的酸痛,夜里只是紧搂着她,从不提及做爱的事。但他似乎想借着扎营住下的这两天弥补连日来的禁欲。她边就着文火煮晚餐,边注视着他加工处理鹿皮。他的黑发已盖过衣领,黝黑的皮肤已足够他伪装成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阿帕契印地安人而不被认出来了。她对他的爱似乎与日俱增,脑子里再也装不下其它的事物,连在银山镇的生活也难以追忆了。   肉体的桎梏。她早就知道一旦答应与他做爱,她体内的一部分将归属于他,再也无法恢复原状,只是没料到两人之间的连结会如此紧密。  她征忡地凝视着焰火琢磨着。既然不知道究竟是几月几日,她也不大有把握月事是否该开始了。但毫无疑问地,时间差不多了。瑞德带她离开银山镇距今约三星期,之前她的月事才刚结束数天。她的生理周期向来很有规律,即使无法推断绝对确定的日期。   她不确定要是真的怀了孕,自己会有什么感觉。恐惧有可能与快乐并存吗?想到肚中可能怀有他的孩子,她感到既迷惑又欣喜,但孕妇只会拖累他。等她行动不便后,他势必得将她留在某个地方单独上路,而这个念头令她心痛如绞,绝望地希望自己不会那么容易受孕。   她曾害死一条人命。如果怀着新生命造成她失去心爱的男人,那真是种讽刺的公平。一霎时她耳内轰隆隆地响起童年时大人教训的因果报应和宿命论。   瑞德从手中正在加工的鹿皮抬头,见她茫然地盯着火焰,眼中透露着哀伤之色。他原希望崔霍恩的死所带来的震撼已平息,但看样子她还没想通。白天忙碌时,她可以将之拋诸脑后,但夜闲人静时,他仍看得出她心中仍存在的哀伤。   自从战时第一次杀人后,他已经能坦然面对自己所造成的死亡。简言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且至今他依然抱持这种信念。他是个战士,安妮却不是。而她那温柔、源源不绝的恻隐之心正是吸引他的理由之一。   初见面时,他还认为她瘦弱、憔悴又平庸,真不懂当时自己怎会如此盲目,因为现在他可以看到她身上绽放着令人屏气凝神的美丽。她的温柔、温暖与无微不至的关怀像最柔软的枷锁般紧密地禁锢着他,她深具才智和荣誉感,还有——噢,天啊!望之即能让他心旌动摇的肉体的美。褪去她的衣裳就如同打开裹在最平凡的包装里的珠宝一般。   她永远无法泰然自若地把生命的丧失若无其事地一笔勾销,他也无法坐视她受苦而不感到需要安慰她"妳救了我的命。”他打破沉默。她有点惊讶地抬起头,他知道自己从没表达过内心的感觉。   "事实上,妳救了我两次,第一次是用妳的医术,然后又自崔霍恩手下救了我。他并没打算活捉我。”他再度埋头为鹿皮加工。"崔霍恩曾追捕过一名十七岁的男孩,不论死活都有奖金可拿,那孩子杀了旧金山某位富豪的儿子。崔霍恩逮到他时,他跪地求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发誓会乖乖地让他捉回去绝不会逃。他大概是听过崔霍恩的名声吧。但那没有任何好处,老崔开枪射穿他两眼之间。” 她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崔霍恩之死并非人类社会的一大损失,也注意到以前无暇留意到的一个问题。"我并不后悔杀了崔霍恩,”她刻意缓缓说道,使他又看向她。"我感到遗憾的是必须杀人,换作对方是艾诺亚警长我还是会开枪的。”她以沉默的方式告诉他:我选了你。  半晌后,他微微点头,又继续自己的工作。   安妮搅拌着晚餐,瑞德叙述的故事让她不再钻牛角尖,尽管她知道有一部分的自己已永远改变了。  夜幕低垂,迸发出缤纷的色彩,天际的霞光条忽从淡红、金黄到淡紫,然后再冉冉消褪,留下一片静默,仿佛大地也在屏息凝神地欣赏那片奇观,终于松一口气似的,天空中只留下微弱的光芒,他搂着她进入被窝。   "喂,营地里的人!我们没有恶意,要是你们有多余的咖啡可以施舍可就感激不尽了。我们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不介意我们加入吧?” 这时他们才刚用过早餐。瑞德拔枪弹跳起来,同时示意安妮留在原处不动。声音来自一百五十呎外的松林里,距离太远了,难怪在左侧凹地吃草的马匹没有嘶鸣警告他。他看见两个男人骑马停在松树的阴影下。他回过头来望着火焰,热气凝成的薄雾正微微往上飘,只有眼力奇佳的人才可能看得见,否则他们一定是刻意前来挑衅。他怀疑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我们自己也没有咖啡了。”他大声回答。他并不想邀请对方靠近营地,来人若非别有企图,这时一定会识趣地走了。     "如果你们的食物不够,我们倒很乐意和你们分享一顿。”对方高声回答。"当然是没咖啡啦,不过我们喜欢有个伴。”   瑞德看看他们的马匹,打消逃走的念头。目前的情势对他们有利,有水有食物,三面都有屏障。倘若离开这里,四周的地域多山但却一览无遗,没有浓密的树林可以掩护他们。"请你们继续赶路吧。”他明知他们不会就此罢休。   "先生,这种态度很不友善哟!”    他不吭声,那可能是分散他注意力的伎俩,他得留神他们俩的动静。为免同时成了靶子,他们分散开来。看他们压根儿就不怀好意。   第一枪在他头上两呎处爆出火花,他听到安妮惊喘一声。"赏金猎人。”他说道。   "有几个人?”   他没看她,不过她的语气尚称镇静。"两个。”要是有第三个人潜近,马儿们会察觉到。"不会有事的,留在原地别起来。 他没开枪,除了不愿意浪费子弹,也因为无法瞄准对方。  安妮躲在角落,一颗心狂跳不止。她强压下作呕的感觉安静地坐着,对瑞德最大的帮助就是别碍手碍脚地加重他的负担。有史以来,她第一次后悔自己对武器一窍不通。此时此刻过于无能等于是自杀。 另一枪击中巩固凹洞出口处的大岩石后跃起,瑞德毫不动容。他知道自己有相当好的屏障以为防御。他等候着。大多数的人会不耐烦或掉以轻心,迟早会出现在他的火网下。他以惊人的耐性蛰伏着。 随着分分秒秒过去,对方偶尔会轮流开枪以试探瑞德的位置或引他露面。只是他早就学会了以静制动,除非有十足的把握,绝不开枪。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左侧那人欠欠身——也许只想换个舒服的姿势,但在那几秒钟内他的上半身暴露出来,瑞德轻轻扣动扳机,让他永远舒服地躺下去。   枪声未息,他悄悄绕过那片岩石,一面低声嘱咐安妮留在原处。另一位猎人可能会想解决他以独得那壹万美元的悬赏,但也有可能丢下伙伴的尸体回去讨救兵。瑞德的头脑既清晰又冷静,他不能任对方扬长而去。   他和还活着的那名猎人之间有一大片旷野,他无法接近松林,正如同他们也无法过来岩架这边一样。他们狙击的地点选得不好,瑞德深谙战略,四处打量一番后,他断定他们是糊涂虫,聪明的作法是按兵不动直到形势有利于他们潜近,或采迂回战术并伏于隐处,伺机出击。呃,现在胡涂虫之一已死,另一个也即将步其后尘。    这个人又从树林里开了好几枪,显然是在盛怒之中,不但浪费枪火而且无济于事。瑞德回头看着那块突出的岩架。安妮唯一可能的危险来自流弹,但蜷在角落的她似乎不太可能被波及。他打从心底希望她留在原处,千万别妄动。但要她坐在那里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真的也是很大的精神折磨。  他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使视野更清楚些。他看不到另一名猎人,但树丛后头停着两匹马。   突然,他察觉到有些许动静,蓝光一闪——也许是衣袖。瑞德专心一致地注意那个定点。只用余光环视四周,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啊哈!他在那里,烦躁不安地藏在树后。但他还是没办法瞄准他。  朝阳火焰般地照在他头顶上,他不禁懊悔自己没戴帽子但随即又耸耸肩。算了,那只会使他的头温度开始上升,目标更大。   他发现有块裂开的鹅卵石,裂缝中还长出一棵小杜松,正好可以把来复枪搁在上头。他慢慢又小心地固定好位置,把焦点对准正倚着树拿不定主意的那个猎人,希望能速战速决。   那名猎人为了试探他的反应,漫无目标地开了几枪。瑞德只能瞄准他的手臂,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要是只伤了对方的手臂又被他逃逸而去,那他们的麻烦可大了。马上会有一大群赏金猎人来包围这一带。   突然间,猎人似乎失去了勇气,开始侧身往后退,移向马匹所站的地方。瑞德眯着眼,以枪管追踪他移动的方向。"快点,你这个孬种,”他喃喃自语。"只要给我两秒钟的时间设定目标,两秒就够了!”   他真的只需要那一点时间。对方终于出现在视界之内,他谨慎地以树木为掩护,站在岩穴根本就看不见,只是瑞德并不在岩穴附近。虽然只能瞄准对方的肩膀和胸部一部分,但已经够了,瑞德轻轻扣下扳机,对方应声倒地。   树林间传来痛楚的吶喊声,显然那一枪非致命之击。"安妮!”瑞德吼道。   "在这里。”   她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恐。"没事,我摆平了他们。妳留在那里,我几分钟后就回来。”接着,他蹑手蹑脚地走进树林里,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受创的那个人伺机反击。很多人因为粗心大意接近所谓的"死人”,或以为对方受伤太重无法射击而遇害。即使是奄奄一息的人也有可能还能开枪他溜进树林时,听到一阵阵呻吟。受伤的那人倚树而坐,来复枪掉在几呎远的地上。瑞德全神贯注地以来复枪瞄准他,一面将对方的武器踢开,一面解下他的手枪。   "你们应该骑马继续走的。”他平静地说道。   那名赏金猎人以掺杂着痛楚和愤恨的眼神瞪着他。"你这杂种,你杀了老欧。”   "是你和欧某先开枪,我只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你们的纠缠。”瑞德以靴尖将老欧的尸体翻过来,那一枪正中心脏。他拾起老欧的武器。   "我们并不想伤你,只是想找点娱乐,这里太荒凉了。”"是呀!你们太需要同伴了,才会发疯似的乱开枪。”瑞德不相信他是全然无辜的。对方脏兮兮的,满脸络腮胡而且臭味冲天,眼神中透露出卑鄙和愚蠢。  "没错,我们只想找个伴。”   "那你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他愈想愈觉得这两人不可能发现任何炊烟,也不可能循着他们的足迹而来;一则他们已在绝壁下扎营住了两天,再则,他所留下的踪迹模糊又复杂,他们没聪明到可以辨认出来。   "我们正好路过,发现了你们的炊烟。”   "你有机会逃为什么不逃呢?”瑞德冷静地质问道。对方胸前鲜血淋漓,但他认为那不是致命伤。看来像是他的锁骨被子弹打碎了,瑞德纳闷着自己该拿他怎么办。   "你不但没请我们到营地去,还要我们快走。老欧说你是想将那娘们占为己有——”他嘎然而止,不知自己是否太多嘴了。   瑞德狠狠地睨视着他。原来如此,他们根本没看到烟,而是看到安妮去取水。这两个人渣脑子里根本没有奖金,只想强暴。   他左右为难。实际一点的作法,他该一枪打在那混帐头上,让这世界少个败类。但是反过来说,这与残忍的谋杀并无两样。瑞德不愿降低自己的水准,沦落成为和他们一样无人性的凶手。   "告诉你我有什么打算吧,”他边说边走向马儿,拿起疆绳。"我要让你好好想一想你的作法错在哪里,你有很多时间可以想。”"你要把马匹带到哪里去?那是偷窃!”   "我不想要牠们,只是放牠们自由而已。”   虽然痛不欲生,那人仍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不能这样做!”   "不行才怪。”"没有马我怎么去找医生?我的肩膀已经被你拆了。”   "我管你找不找得到医生,要是我再准一点,你根本用不着担心你的肩膀。”"该死,老兄,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不管。”  瑞德以冰冷的眼神打量着他,一言不发。他准备把马儿带走。   "嘿,等一下,”那人仔细端详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了,真该死,我是瞎了狗眼,跟你这么接近竟然没有认出来——一万美元呀!”"你已经没机会得到了。”   那人狰狞地笑道:"不论是谁得到那笔奖金,我都会跳一支捷格舞、干一杯以示庆祝,你这混蛋!” 瑞德耸耸肩,牵着马从他面前经过,后者正挣扎着想站起来。既没坐骑又无武器,他八成到不了任何城镇,即使勉强做到也要好几天,甚至数周。到时候,瑞德估计他和安妮早已远走高飞。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个女人,但不得不冒险一试,至少这个赏金猎人没看清楚安妮,无法清楚描述她的长相。   蓦地,些微的动静令他惊讶地放下疆绳急转身,一手拿枪,一脚自动往下跪。那人一定有把备用的手枪塞在背后的腰带上。那一枪打得太高,千钧一发之际瑞德略闪了一闪,子弹擦伤了他肩头的皮肤,瑞德那一枪则打个正着。   那人往后瘫倒在树干上,眼睛和嘴巴微启,神情既愚蠢又错愕。他眼中的光采褪去,身体倒向一侧,脸埋进沙里。   瑞德起身安抚受惊的马匹。他瞪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一颗心直往下沉。天啊,这种事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吗?   检视死者的武器,实在很脏,状况也不佳。他将之随手一扔,只留下弹药。他翻了一下鞍囊,找到了咖啡。那个混蛋说谎。他解下马匹的鞍座,往牠们臀部一拍,赶牠们快走。牠们不是上等好马,但获释后牠们的情况不会比沦落在那两个痞子手中还糟。随后他拿着安妮和他自己用得上的物品走回岩穴下。   她还坐在角落里,双手抱膝,脸色苍白而不自然。瑞德走到突出的岩石下搁下那袋补给品,她依然一动也不动,只用大眼睛询问着他。   他蹲在她面前拉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她,以确定没有飞溅的碎石击中她。"妳没事吧?”    她咽口口水。"没有,但你有。” 他直视着她。"怎么说?” "你的肩膀。”   她的话提醒了他左肩上的刺痛,他根本没理会它。"没事,只是一点小擦伤。”   "在流血。”   "不碍事。”她缓缓地、僵硬地爬出角落,走向她的医疗袋。"脱下你的衬衫。”   他顺从地照做了,虽然只是皮肉之伤,也只渗出不多的血。他紧盯着安妮,她没有问及那两个赏金猎人。"其中一个先死了,”他说道。"另一个只是受伤。当我牵走马匹时,他从腰带里拔出另一支枪,我就连他一起解决。”   她蹲在地上,以金缕梅树皮仔细为他清理擦伤的皮肤,他瑟缩一下。她的手在颤抖,但她深呼吸勉强自己平稳下来。"我好怕你会受伤。”她说。  "我没事。”   "总有万一的时候。”她处理比这严重许多的伤口时,他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如今竟为这么轻微的疼痛而表情大变,她有点讶异地在伤口上敷了些许赤榆皮药膏,并轻轻地包扎好。如他所说的,它并无大碍。   瑞德正犹疑不知该不该告诉她,虽然他们是赏金猎人,但这一次并非为悬赏而来。他决定不说,只是等她处理完毕,然后拉起她拥入怀里,重重地吻她,汲取她特别的温暖以驱走骨子里死亡的寒气。  "该离开了。”他说。   "是的,我知道。”她依依不舍地叹息。他早已决定当天启程,只是她原希望他们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走。整整四年像只野生动物般不断被追杀,不能信赖任何遇见的人,他是如何保持神智清醒的呢?他一定得随时提高警觉。   "我是你的负担,不是吗?”她的脸一径埋在他胸前,唯恐看见他眼中的事实。"没有我你的行动可以更快,遇上麻烦时也不必分心注意我的安危。”   "我的确可以走得更快。”他诚实地回答,一面抚摸她的头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也不是在找一对同行的男女,所以那不就扯平了吗?但,亲爱的,妳绝对不是负担,我宁愿有妳在我身边好让我亲自照顾妳,要是无法知道妳好不好我才真的会担心死了。” 她抬头,笑得有些勉强。"你打算发挥南方人的魅力,对我甜言蜜语吗?” "我不知道,我是吗?”   "我想是的。”   "那么也许妳是对的,所以妳认为我还有魅力?”   "你有你的特色,”她斟酌着。"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他的额头顶着她的呵呵笑起来,她突然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的笑声,虽然声音极低微。天晓得他的生命中可以让他发笑的事情实在少之又少。   片刻后他放开她,心中直惦记着拔营的事。"我们最好抄近路往东边走,”他说道。"直接穿过阿帕契部落,也许会让对我们紧追不舍的人三思而后行。” 6 愈往前行地面愈宽广,辽阔的平原矗立着蛮荒的峻岩,愈来愈稀疏的草地上逐渐出现各式各样的仙人掌。碗钵似的天空蓝得令人难以置信,偶尔还会令她沉醉其中浑然忘我。她完全不介意,那种感觉甚至有种安抚的力量。   有生以来她住过不同的城镇,总是为人们所包围,连银山镇这么偏远的地方也有众多的居民。瑞德带她进入山区后,她才真正领略孤寂的滋味,但她心底尘封已久的原始直觉却似乎颇能认同,并像久别重逢的老友般接受了它。世俗的繁文缛节在此地毫无用武之地。她不穿内衣没有人会说闲话,不想聊天也没人会认为她摆架子,事实上脱离内衣的桎梏,瑞德可能完全赞同。那种自由刻骨铭心,侵入她浑身的毛孔里,无一不舒畅。她觉得宛如孩子般无拘无束。   离开岩架下的营地三天后,事实证明她并没有怀孕。她原以为自己会松口气,却有些意外地感到一股若有所失的遗憾。显然,想为他生儿育女的欲望又是另一种原始的直觉,不论境遇和现实的考量,它依然酝酿着。   短短数周内她的生活已完全改观,虽然这一路行来暗潮汹涌,她依然有宛如重获新生的奇妙感觉。要不是瑞德随时有生命的危险,她对两个人的生活已心满意足。在那令人难忘的穹苍下,她才知道为什么有些民族会奉太阳为神,为什么一般人会认为天堂是在上头那蓝色的天空中。   她仍为不得不杀人而有此而州法释怀,经瑞德说明崔霍恩的为人后,她已能渐渐撇开那自我折磨的思绪,像战士般把心思集中在外界的事物。她无法想象自己成为一名斗士,但情势使她不得不在精神上武装起来,继续前进。   "我喜欢这里。”一天傍晚,当暮色悄悄爬下山坡向他们逼近时,她如此告诉瑞德。是时他们犹沐浴在金黄色的余晖中,但那悄然而至的阴影耳语着夜晚即将来临。   他端详着她,不禁微微笑起来。她似乎懒得用发夹了,蓬乱、金色的长发编成一条松散的辫子垂在背后。春天的阳光漂淡了她脸庞周围的鬓发,看上去仿佛是一轮光环。他无法说服她戴帽子。日正当中时她会戴着,但她总是拿掉它。奇怪的是她的皮肤却不会晒得更黝黑,他猜她是天生白皙的,唯一的差别就是她那细腻的肌肤会略泛红晕。对她而言,内衣似乎已成了过去式,凉爽、轻便是如今的第一选择。她习惯卷起袖子,除非是为了怕暴晒而应他的要求拉下来,但衣领那两个纽扣从来不系。   她那女性的一丝不苟使她看来依旧是整洁而清爽的,只是她似乎更轻松,甚至更快乐了。这种改变令他暗自称奇,他原本以为不能悬壶济世会让她烦扰不安。但这一切都还算新鲜——一旦这种魅力逐渐消褪,她便会怀念自己毕生研究并奉为终身事业的医学了。   "这当中何者是妳最喜欢的?”他懒洋洋地问道。   "自由。”她朝他粲然一笑。  "我们正在逃亡,妳还会觉得自由吗?”   "眼前这一切让我觉得无拘无束。”她朝周遭那片无垠的风景一挥手。"每一样事物都比生命更加伟大,而且没有任何规则,我们可以随心所欲。”   "规则永远是存在的,只是形式不同。在费城不穿内衣行不通,此地则不能不随身携带武器。” "在费城,我必须锁起门来才能洗澡。”她指向营地附近由小溪渐渐开展为可供洗澡的小池。"在这里根本没门可锁。”   一提到洗澡,他的眼神随即一变。这几天因为她月事来潮,令他有说不出的沮丧。如果她如他预料地脱光衣裳,他势必得找块岩石撞头才能把注意力由颠狂的欲念转移开来。长时间跋涉会使男人习惯没有女人的生活,但一旦有伴又怎能教他不蠢蠢欲动。瑞德备感困扰。   她对他笑吟吟地。"为什么你不跟我一起来洗个澡?”她解开上衣的扣子,边沿着逐渐加深加宽的河流走下去。   瑞德不知不觉站起身,心跳如擂鼓。"妳现在可以吗?”他嗄声问道。"因为,妳如果在我面前脱下了衣服,亲爱的,不论妳行不行我都会失控的。”   她回头一笑,深色眼珠温柔而慵懒,那媚态令他魂不守舍。该死!不久前还这么纯真的女人怎么会在短短的时间内学会这个呢?   "我很好。”她说。   当然,这个答案清楚意味着她不再纯真了。这几个星期以来,他与她做爱的次数和方式不知凡几,有时他觉得自己像是上瘾了似的,难以自拔。女人是天生的诱惑物,即使她们不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只要身为女性就能使男人像盯住蜂蜜的苍蝇般无法自拔。   纵然欲火如焚,他还没忘记随时保持警觉。他以水泼熄火苗,以免在昏暗的夜色中被人发现。虽然他没发觉有被跟踪的迹象,还是把手枪跟来复枪一块带下去,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他褪下衣服时,眼神一径盯住安妮,未曾或离。   褪去上衣后,她着手解开辫子,抬起的手臂使她的乳房高耸,菲薄内衫几乎遮掩不住,坚挺的乳头抵着布料,瑞德体内血脉奔腾,令他昏眩。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吸口气镇定下来。他仔细地打量四周,确信没有危机伺伏,才再开始脱衣,另一边的安妮早已拿着衣服赤裸着走进水池里,圆润丰满的臀部再度令他昏眩。   小水池最深处仅及膝,与春阳的燠热相形之下更显池水冰凉。安妮咽下到口的惊呼,以脚试探着,想找个平坦的位置坐下。她深深吸口气,弯下腰去,冷冽的池水差点令她喘不过气来。   不管冷不冷,她绝不放弃这个洗衣与沐浴的机会。她摩擦肥皂让它起泡沫后,便开始洗衣服。   她抬头看着瑞德涉入水中。他似乎对水温无动于衷,眼神专注,而且已蓄势待发。见他结实而有力的身躯,她不由得屏住气息,开始怀疑是否该把杂务先处理好。   "把你的衣服拿来,”她说。"该洗了。”"等一下。”他的声音粗哑。 "先洗衣服。” "为什么?”他一屁股坐在水里对她伸出手臂。冰凉的水猛地使他全身毛孔收缩起来,他瞪大眼睛骂了一句话。   她用力揉搓,想控制身体的颤抖。"一来,大概要那么久才能习惯这么冷的水;再者,要是我不先洗衣,就不知道要拖多久了。你真的认为我『事后』还有精力洗衣服吗?” "我不认为我能适应这种水温,”他咕哝着。"我们还是洗衣服算了。”   她忍着笑看他起身伸手拿衣服,拖入水里。他浑身哆嗦,眉头深锁地拿起肥皂,搓洗自己的衣服。 几分钟后,水温似乎不再那么冷了,落日的余温照在她裸露的肩上分外暖和。洗净每件衣服后,她将之扭干披在岸边蔓生的矮树丛上。瑞德依样画葫芦,灌木丛很快就被沉甸甸的湿衣服压得东倒西歪。她开始往自己身上涂肥皂,用手掌在肌肤上使劲地揉搓以增添暖意。   瑞德凑过来帮忙的手和他选的任何部位她都毫不惊讶。她转身投入他怀中,他的嘴重重地吻上她的,他熟悉的滋味有如天堂般美妙。这几天来禁欲的生活令她十分沮丧。他出其不意地让她跨骑在他身上。才几天而已,那几乎令人无法忍受的充实感觉却令她惊讶不已,她怎能忘记了呢?她无法移动,感觉到他仿佛已伸展到极限,一阵又一阵的快感吞噬了她。她虚弱地瘫在他身上,脸埋在他的颈间   "我觉得水太冷了。”她含糊地喃喃道。   他的回答沙哑。"什么水?” 之后她微颤着双腿走回营地,冷空气拂在湿漉漉的肌肤上使她又冷得发抖。她真希望自己带了毯子到河边,此时也就不必光着身子走这趟路了。她擦干身体,很快地穿上干净的衣服。   瑞德按例在用餐后坚持撤换营地,而她也没提议留在原处,因为他曾教过她要随时提高警觉。她顺从地着手收拾他们的湿衣服和其它杂物,他再度套上马鞍。薄暮迅速地溶入夜色中,他带她到一处安全的地方过夜。   当晚,为了对她的知情识趣致意,夜里他两度力展雄风。   他暗自希望他们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形下穿越阿帕契人的土地。要是大队人马一起行动,想不被察觉是很难的,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只要小心即可。而瑞德正是个谨慎的人。   阿帕契人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他们四处迁移到有食物来源的地方。每一支部族的人数都不会很多,很少超过两百人,因为太多人会让他们无法迅速迁徙。用不着大队人马对白种人一样构成危险。瑞德自懂事以来就听过奇里卡华族的酋长科奇斯为了保护疆土率领族人对抗白人的事迹。在科奇斯之前,是他的岳父柯曼格。任何有脑筋的人都会避免进入阿帕契人的势力范围。   因为有这重顾忌,所以他习惯先去探探水源,再让安妮接近。四处为家的阿帕契人也需要水,所以他们的营地最可能设在溪边。次日他沿着山坡匍匐前进,自藏身的岩石后探出头发现自己正俯视着阿帕契人的营地,不禁对自己的谨慎感到庆幸。一时之间他不禁吓呆了,因为很少有人能靠得这么近,还能在不被察觉的情形下溜走。通常狗儿会狂吠,马儿会嘶鸣,而虎视眈眈的战士会发现他。他一面缓慢而小心地退到岩石后面,一面默默祷告。   没有任何警告的喊叫声,但他还是强迫自己一动也不动地平躺着,使抖个不停的双腿平静下来。他得尽快回到安妮身边,带她骑马朝相反的方向跑得愈远愈好。希望他能回到安妮身边……天啊,如果他被逮到她该怎么办?此刻她单独而安全地藏匿着,但她绝对无法凭自己的力量回到文明地区。   这个营区算小型的,他勉强定下神弄清楚到底有多少帐篷,但慌乱之际只有大概的印象。仔细一想,附近似乎没多少人,这是不是意味着战士们出外打猎或者出战去了?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地看一眼。算上去有九座帐篷,要是每个当中住五个人,还是一支小队伍。下面几乎没什么动静,这一点很不寻常,因为即使战士们不在,女人家总有工作必须料理。但他只看到两个小孩,而他们除了静坐外似乎无所事事。营地后面的河弯处草长得很茂密,是放马的地方。瑞德估计一下马匹的数量,不禁蹙起眉头。除非这一族养了很多的马匹,否则战士们一定仍在营地内,但这说不通呀。   一个驼背、头发花白的老女人捧着一只木碗蹒跚地走近一座帐篷。此时,瑞德注意到一座帐篷被烧毁的余烬——营区里有人死亡,接着他又看到一处灰烬,紧接着又一处。  似乎愈来愈多,那个营区有传染病。   他思量着可能的疾病,腹中仿佛打了个冰冷的结。他首先想到的是天花,只要是被它染上的印地安部落几乎无人能幸免。瘟疫、霍乱……任何病都有可能。   他爬下山坡,小心翼翼地回到系马的地方,他和安妮必须和这营区保持距离。   她果真仍在他原先离开的地方,借着岩石和树木遮蔽不易被人看见。正午的太阳热烘烘的,她懒洋洋地拿帽子煽着一面打瞌睡,他一靠近她马上坐直。   "东边五哩处有支阿帕契部落,我们朝南走约十到十五哩路再折向东方。”   "阿帕契人。”她的脸色略白。像每个住在西部的人一样,她也曾听过阿帕契族折磨他们的俘虏的传说。   "别担心。”他向她保证道。"我看过了他们的营区,我想大部分的人都感染到某种病,只有一对小孩和一个老妇人在走动,还有好几座烧毁的帐篷。有人死时阿帕契人总会把家中的每个人迁出小屋,并把它烧成灰烬。”   "疾病?”安妮的脸色更加苍白,一个可怕的决定正在形成,感觉上就好象是个无底深渊般。她是医生,她的誓词并不因肤色种族而有任何区别。她的职责是竭尽所能帮助生病和受伤的人,只是没想到这责任可能会让她自知可能一去不回还进入阿帕契族的营区。   "忘了它,”瑞德看出她的心意,厉声说道。"妳不能去,无论如何妳也帮不上忙。疾病正迅速地在印地安人当中蔓延,妳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万一是霍乱或瘟疫怎么办?” "如果不是呢?”   "那也很有可能是天花。” 她朝他微微一笑。"记得吗?我是医生的女儿,我曾种过牛痘,我父亲是金纳医生的忠实信徒。” 瑞德不知道自己是否该相信金纳医生的痘苗免疫理论,尤其在事关安妮生死的时候。"安妮,我们不可以去。”"的确不是『我们』一起去,我看不出有让你冒着感染某种传染病的危险同去的必要。” "不,”他坚定地说道。"太危险了。”"我是医生,你真的以为我没做过类似的事?”"没有对阿帕契人做过。”"不错,但他们病了,你自己说的,而且营区里有小孩。要是我不想办法,孩子们可能会死。”"如果那是霍乱或瘟疫,妳也无计可施。”"但也许不是,而且我很健康,从没生过病,连感冒都没,自从……哎啊!我记不得上一次生病是几时了。”"我说的不是感冒,该死。”他扣着她下巴,抬起她的脸来面对自己。"说真的,我不要妳去冒险。” 他的神情如此坚决,她几乎打个冷颤,但她强打起精神武装自己。"我必须去,”她温和地说道。"我不能选择医疗对象,那是蔑视我所受的训练和我的誓词。我是医生,否则就什么都不是了。” 她的固执令他不得不握紧拳头才能抑制自己不抓住她。上帝为证,他绝不让她进入那个营区,即使得将她绑在马背上直到瓦瑞兹才松开她也在所不惜。   "我必须去。”她重复着,深遂的目光将他拉进她的灵魂深处。   不知怎么回事,明知这么做很愚蠢,也知道自己不该让她靠近那营区方圆一哩之内,他还是让步了。 "我们一起去。” 她摸一摸他脸庞。"没这个必要。” "有没有必要由我来决定,如果妳进入那个营区,我也会随时伴在妳身旁,唯一能教我别去的方法是妳也撒手别管。” "但如果那是天花呢?” "我五岁时得过,症状很轻微,没留下疤痕。比起妳来,我还更安全些。” 得知他得过天花,她的心为之一宽,既然他坚持陪她进入营区。"你留在外头,我先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摇头。"我不会让妳一个人进去。” 凝视着彼此,一样的固执。看在他先让步的分上,安妮也没再坚持下去。  他们的马进营区时,一群狗儿狂吠着跑过来。两个小孩露出惊慌的表情,一溜烟跑掉了。瑞德先前看到的那名老妇人从帐篷申走出来,也没命地跑开。 没有其它人从那些帐篷里出来。   安妮怕极了他们进入那些帐篷时会发现的惨状,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一些肿胀的尸体躺在发臭的呕吐物里的景象。她这才发现有时知道这么多有害无益,那会使她老想象一些丑恶的结局。   他们首先抵达的帐蓬看上去跟其它的并无两样。瑞德勒住马滑下马背,她跟着做。她正打算伸手掀开覆在入口处的兽皮时,他伸手握住她的手制止她,将她推到身后再自己掀开兽皮,朝里头一望。两个人躺在毯子上,全身布满斑点。   "看起来像天花。”他肃然说道。如果是的话,他们是在浪费时间,而安妮也白费心了。白人被这种病侵袭数百年后已有相当的抗体,但印地安人是经由白人的传播才初次接触到,因此对它毫无抵抗力安妮从他的腋下钻进去,蹲在静止不动的女性躯体前,仔细检查她肌肤上的斑点后,用鼻子闻一闻。"不是天花。”她心不在焉地说道。少了天花那种呛人的气味。   "那么是什么?” 妇人肌肤上的斑点泛黑,显示有出血的现象。安妮的手放在她额上以测量热度,黑眼珠缓缓睁开注视着她,眼神迷悯而黯淡。 "麻疹,”她说道。"他们得了麻疹。” 不像天花那么容易致命,但也是很严重,麻疹的并发症让很多人丧生。她转向瑞德。"你得过麻疹?”"得过,妳呢?” "也有,我不会有事的。”她走出营帐,掀开每座帐篷的兽皮,逐一探视他们。每座帐篷内都有二到四个人,病情严重的程度不一。先前见到的那名老妪缩在角落里。有少数人在照顾病患,但绝望之余甚至无力对这两个突然闯进来的白种魔鬼表示惊恐——或许那些还站得住的人也已经进入第一期了。他们见过的那两名小孩似乎无恙,还有两个初学步的小孩以及一个婴儿没有那些显示病征的斑点。婴儿哭个不停,那是阿帕契族营地罕见的现象。她大步走进去将他抱起来,他突然停止哭嚎,用纯真而庄严的眼光注视着她。婴儿的母亲因为发高烧而瘫软无力,连眼皮都撑不开。   "我需要我的袋子。”安妮迅速说道,怀里虽然摇晃着婴儿,一颗心早已惦记着眼前的工作了。 "妳帮不上忙的,”瑞德半恐吓的语气。"麻疹跟天花一样,他们只好听天由命了。” "我可以给他们一些药退烧,可以让他们舒服一点。”他们已争辩了近十分钟,她手里还抱着那婴儿,后者曾对她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白牙,现在正津津有味地吸吭着圆滚滚的拳头。  "要是其中有些战士痊愈了,打算杀了我再拿妳当奴隶,妳怎么办?那还得看巫师是不是不对妳眼红并决定连妳也该死。” "瑞德,很抱歉,我知道这样做令你觉得不妥,但是既来之则安之,请你体谅我。他们大多数已全身出疹子,不用几天就会慢慢痊愈了,只要几天。” 瑞德纳闷着为什么只要与她有关的事,他的脑子就不灵光了。"妳知道我有办法让妳离开。” "是的,我知道。”她承认,他的力气足可以要她照他的话做。她甚至能了解他的立场,知道他的论点有事实根据使她格外感激他的自我约束,尤其他平素是难以妥协的。   "我们在一个地方停留这么久是很危险的。” "但反过来说,阿帕契人的营区也许正是我们不往前走时最安全的地方。有几个赏金猎人会到这里来找我们?”没有,他不得不承认。   他发现自己又被说服了。"好吧,四天够了吗?” 她考虑一下。"应该够了。” "不论如何,四天是极限了。只要有几个男子能起来走动,我们就走。” "好的。”她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别以为她卖命地拯救他们,他们就会领情。   她算一算,有六十八个人。她从没一口气面对这么多病人过,所以无从着手。首先她巡视每个帐篷,检查每个人的病情。有些人病重,有些则较轻微。当安妮进入先前试图照顾整队人马那位老妪藏身的小屋,蹲在病人身旁时,她鼓足勇气跳出来对安妮尖叫。瑞德迅速抓住老妪的手臂要她坐下。   "停下来。”他厉声说道。尽管听不懂他的话,他仍希望他的语气能让她安静下来。真希望他能说几句阿帕契语,但他实在一窍不通,而且这里似乎也没人会讲英语。总之老妪再度缩进角落里,恶狠狠地瞪着这两位侵入者。   安妮对那些身上有黑斑点的人不抱太多希望,虽然她曾见过有人复原过来。对他们全体而言,最危险的是体温过高以至于引起痉挛。据她的经验,发过这种高烧还能活过来的人,事后脑子也不灵光了;还有发展成肺炎和其它并发症的可能。要是她让自己停下来仔细思考,理智一定会强迫她对眼前的情势不再寄予厚望。但安妮不让自己歇手,就算她只能救活一个人也是一条人命,算是崔霍恩之死的补偿。   她希望随身携带的金鸡纳树皮够用。她取水并把树皮放进去加热,一边做一边盘算下一步。她打算把药茶稀释,即使无法完全退烧,也会让热度降底,而且这么一来,她的药量才能用久一点。她确信印地安人一定知道什么土生土长的植物可以用来退烧,只是语言的隔阂让她无从问起。   趁着煮茶的时候,她再度搜寻每座帐篷,想找出印地安人经常用的药草,也许可派上用场。瑞德亦步亦趋地追随在后,像只追捕猎物的野狼一样警觉。   某处再度传来婴儿的嚎哭声,大概是饿了。她走进帐蓬将他抱起,显然他是害怕而不是饥饿。此刻他正心满意足地窝在她怀里。听他像那样子哭个没停她实在受不了,所以她把婴儿带在身边,如此一来也可以避免他更进一步受到感染。   她果真找到一大堆晒干的植物,但大多数无法辨认。她只希望自己在这方面多下些工夫,深入研究当地植物特殊的疗效。然而她还是将它们一一收集起来,也许老妪能指示其中几样的用法。  两个小男孩爬出他们的帐篷,以惊骇的眼神紧盯着她和瑞德。其中一个还带了跟他一样高的弓,但似乎没有使用它的意思。安妮忙碌地与他们擦身而过时还朝他们微笑示好,而他们只是垂下眼睛。   "把婴儿给我。”见她一手抱着小孩,另一只手还得忙着拿蜂蜜和肉桂放入金鸡纳树皮熬成的茶水中,瑞德喃喃道。她惊讶地望着他,那双钢铁似的臂膀抱着个婴儿又摇又哄的景象似乎很滑稽,但她还是很高兴能减轻负担。   婴儿又哭了,瑞德的大手托着那毛绒绒的小头让他贴在他胸前,但他似乎不领情,一径地哭。安妮忧虑地看着他。"希望他不是病了,”她说道。"麻疹会让小婴儿很不好受,也许他只是饿了。” 更有可能是因为安妮没抱他才哭,瑞德心想,纵然饿了,安妮的抚慰也能让他平静下来。他的手指浸入蜂蜜罐,再塞进那张小嘴里。婴儿大声尖叫了一会儿,尝到甜头后便拚命吸吭,两颗锐利的小牙齿紧紧地咬住他的指头,他一缩。   "嘿!该死,你这小食人族,放开我!” 蜂蜜已被吸光了,他的手指又没有什么滋味,婴儿再度放声大哭。瑞德想再把手指伸进蜂蜜罐里,安妮制止他。"不要随便让小婴儿吃蜂蜜,有时候那会让他们生病。也许那位做妈妈的还有奶给孩子吃,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要是没有,我包了一块早餐吃剩的饼干,可以将它泡在水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喂他吃,还有看看他屁股是不是湿了?” 她步履轻快地飞奔而去。瑞德惊慌地低头望着怀中这个小食人族,他怎么会沦落到扮演奶妈的角色?他又怎么知道婴儿的母亲是不是有奶可以喂他?那个女人几乎不省人事,他又不会说阿帕契语。安妮要他看看小屁股是不是湿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湿了又怎么样?他不知如何是好。   喂他似乎是个好主意,他还可以应付得来。他在鞍囊里搜索一番,找到了剩下的那些饼,婴儿又在尖叫了,外带拳打脚踢。他想到所有阿帕契族的婴儿都是绑在背带上,但也许那只是方便母亲带出带入。他依安妮的吩咐将饼泡在水里,再把又黏又湿的面包撕成碎片,塞进婴儿嘴里,格外小心地避开那两颗乳牙。显然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吃了。谢天谢地,总算恢复平静了。   瑞德密切注意安妮带着那只装着金鸡纳树皮泡的茶水从一座帐篷走过另一座。那两个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瞧着他,好象他是双头妖怪。也许阿帕契战士从不照料婴儿,他可以了解原因何在。   婴儿果真摸起来湿湿的,瑞德叹口气,着手解开他的尿布。毕竟是该揭开谜底,看他是"她”或"他”的时候了。   是个"她”,好在她唯一的问题是屁股湿了。他腿上光溜溜的小家伙似乎对凉爽又毫无拘束的感觉乐极了,她一面咿呀作声一面手舞足蹈。他笑觑着她,那圆圆的小脸报以微笑。她的样子很滑稽,毛绒绒的头发像刷子似地全竖了起来,黝黑的皮肤有如蜂蜜般光滑,那双凤眼总在笑的时候皱起来。   他将她抱在怀里,走进安妮发现她的那座帐篷,里头应该有干净的衣服可以让她换。他掀开兽皮制的门帘时,那位年轻妇女——也就是孩子的妈——拚命翻身想爬起来,因发烧而无精打采的眼睛无可奈何地注视着幼儿。瑞德蹲在她身边,轻轻地将她推回去躺好。   "没事的。”他的语气极温和,希望她虽然听不懂,还是能了解他的意思。他拍拍她的肩膀,用手碰触她的脸,很烫。"我们会照顾妳的孩子。看吧,她很好,我刚喂过她。” 女人的焦虑似乎未曾稍释,但她太虚弱了,无法再挣扎。她紧闭上双眼,仿佛已不省人事。她旁边躺着个战士,他呼吸沉重,一点也不动,那张圆脸和短而硬的头发跟婴儿一模一样。   瑞德找到背带,但他不想把小家伙绑得动弹不得,只做一个临时背带绑在腰间。才刚打好结,安妮已捧着一锅药茶走进来。   "是个女孩,”瑞德说道。"我不知道那个母亲是不是还在喂奶,小家伙吃饼干的样子像是很有经验。” 看到那圆滚滚、褐肤的幼儿安详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安妮忍不住微笑起来。她向来喜欢婴儿,接生是行医最有成就感的部分。先前当她抱起那个印地安小孩时,感觉就很好。也许是因为她一直想怀个瑞德的孩子,也开始把自己想成母亲了。   轻轻地,她掀开那位妇人的前襟,瑞德转过身,一面来回摇晃着那小女孩,一面对她喃喃低语。这位母亲的乳房很平常,没胀乳,所以安妮知道为了某种因素幼婴早已断乳。这么小的婴儿没喂乳实在很不寻常。首先,母亲可能乳水不足或身体不适,以至于分泌不出乳汁。安妮也见过不少例子,有些婴儿一长牙齿就自动断乳了。她拉上妇人的衣服。"你可以转过来了。婴儿已经断奶,我们必须喂她。” 她抬起妇人的头部,一汤匙一汤匙耐心地喂,诱哄她咽下去。至于那位战士可就麻烦了,因为她抬不动。一见到他,安妮的胃不禁缩成一团,她想他大概活不了了。但她不放弃。她对他讲话,抚摸他的喉咙,让他一次吞下少许的茶水。他的身体因咳嗽而起伏着,是这种疾病的症状之一。她的手搁在他胸前,感觉他的肺部格格作响。   瑞德以不可思议的眼光注视着她。她那温热的碰触可以治疗伤口,安抚婴儿和马匹,做爱时令他心荡神驰,但那特殊的才能也可以抗拒传染病吗?这些印地安人中有人会死,有人会从麻疹中复原过来,但实在很难说那些幸存者确实是因为安妮的帮助而复原。是她的药草,还是她的碰触?当然,除非他们全都活了过来。这念头让他的心猛跳上喉头,他拚命压下眼中的惊惶之色。天啊,要是她真能做到"那个”,把她据为己有是对的吗?那么特殊的才能是不应该被埋没的,不然就真是一种罪恶了。  他的嘴角讽刺地扭曲着。他竟然会担心罪恶的问题,真是个有心人!   婴儿一旦吃饱便打起呵欠来了。瑞德将她放在毛毯上,尽力协助安妮。   除了老妪外,还有两个女人及一个男的还可以站得住。但他们对白种人的侵入焦虑不安,也很激动。那个男人一度想举起武器来示警,等安妮轻声细语地表示自己只想帮忙,毫无恶意后才平静下来。工作时,她约略向他提起这件事,瑞德发誓从此要亦步亦趋地守在她身旁;要是那位阿帕契勇士的病情稍轻,可能会杀了她,他对自己的疏忽十分恼怒。   那位老妪再度爬出来,她注视着瑞德扶起一位勇士以便安妮可以喂他金鸡纳树皮熬的茶水。勇士没命地挣扎,瑞德毫不费力地架着他。老妪对那位勇士说了些也许是安抚的话,他才放松下来喝下茶水。 老妪满脸都是皱纹,像地面上纵横干涸的溪流。她很瘦,身躯伺楼。她打量着这两个她的族人视为仇敌的白人,尤其是那个佩着武器、从容自若的大个子,不过连伟大的科奇斯酋长都不得不承认并非所有的白人都是坏蛋。至少眼前这两位似乎想帮助——唔,那个女的是想帮忙,而那个眼神凌厉又阴沉的白人勇士则让她为所欲为。老妪这辈子看过不少这种情形,连最勇敢、最强壮的勇士,在某位女子的身边也会变得格外无助。  那个女人真有趣。她发色浅淡,但棕眼珠像她的族人一样炯炯有神。她懂得医疗,也许是个医生。他们这一族的巫医是第一个染上那些斑点疾病猝死的,每个人都吓坏了。也许这位白种女人知道怎么治疗这种白人的病。   老妪蹒跚走近,指着自己说"哈卡莉”。安妮认为那想必是她的名字,然后指着安妮提的那锅茶。安妮递上,老妪嗅一嗅又尝一尝,讲了几句话,才点点头还给安妮,还比手势示意自己会帮他们照料族人。  安妮指着自己又指指瑞德,反复说着他们的名字。老妪一字字照念,声音有些刺耳。但安妮笑吟吟地点着头,彼此算是打过招呼了。   多了一双援手她很高兴。这一群印地安人中,只有这名老妪及两个男孩没有出疹的现象。安妮已分配好金鸡纳树皮泡的茶水,她打算就阿帕契族收集的肉干做点清淡的肉汤,每个人都得进食才行。要是能有一口大锅就好了,但她没见到营区里有这种东西。瑞德生起火,教哈卡莉如何稀释汤的浓度后,把炊事移交给她。   "接下来怎么办?”瑞德问。   她疲惫地揉揉前额。"我必须用野生苦汁薄荷制造一些咳嗽糖浆,以减轻他们肺部的充血。我想其中有几人已转为肺炎。而且他们需要洗冷水澡以降低体温。” 他将她拉了过来紧紧抱住,足足有一分钟之久,他真希望能让她停下来休息,但心里也很清楚在危险期度过之前,他们只会更累。他吻着她的头发。"我来为他们洗澡,妳去调配咳嗽药。” 他接下的可是苦差事呢!要是估计的没错,大约七十名印地安人中只有三个健康——连那个怒发冲冠的女婴在内的话是四个。其余的病人有老有少,也有中年人,平素强壮的人如今也跟体力不佳者一样饱受病魔的煎熬。健壮的勇士往往被剥得只剩条丁字裤,有几位还得经过一番搏斗,才能用冷水为他们纾解发烧的不适。知道印地安人的道德观和规范跟白人虽略有出入,但是一样保守,因而除非必要他尽可能不让女士们暴露出身体,最多是把她们的衣服往上撩,洗洗腿部和手臂。  儿童们就容易多了,但他们多半害怕得不得了,有的甚至一被碰到就哭个不停。他轻轻地褪去他们的衣服,把一个吓坏了的四岁小孩放在腿上,以水冷却其壮壮的四肢。小男孩既痛苦又难受,忍不住大哭起来。瑞德拥抱着他温柔地安慰着,直到他陷入烦躁不安的睡眠当中。然后他动手移开那孩子母亲的尸体,她是在安妮调制药茶的那段时间里死去的。老妪看到瑞德用毛毯裹着的重担,悲伤地哭泣着。两个小男孩又跑去躲起来。   安妮眼中的哀恸最令他难过。   他知道阿帕契人对死亡有特别的习俗,只是不知如何处理。他们不住有人死过的帐篷,但他总不能把生病的人放在室外,或不断地把他们移来移去,再者他对阿帕契人的葬礼也毫无所知,所以他决定交给哈卡莉去处理。   让发烧的人降低温度似乎是件没完没了的工作。昏睡着的他暂时不去理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或发高烧不省人事的都必须不断地施以冷水擦拭。那三个一直在帮哈卡莉的人显然也已经病了,夜里他们跟其它人一样也倒了下来。   安妮依序走向每个病人,给肺部测听出似乎充血的人分配薄荷咳嗽糖浆;其它也在咳嗽但肺部无杂音的病人则给予牛膝草及蜂蜜的混合液。   整晚她都不敢睡,惟恐某人因发高烧而导致痉挛。她又煮了一些金鸡纳药茶,不论烦躁不安、情绪激动或不省人事的病人都诱哄他们吞下去。有些较小的孩子整晚哭个不停,令她心痛如绞。那些病人身上的斑点会发痒,必须以苹果汁制成的醋洗濯。小女婴不管是饿了、尿了或因找不到母亲而害怕时都会嚎陶大哭。那位少妇几次想挣扎起来安抚孩子,每每因太虚弱而作罢。   天亮时,又有五人死去。   安妮咬紧牙关,带着药茶一次又一次地巡视。疲倦已使她出现黑眼圈,她走过一座帐篷时,发现一名勇士正挣扎着想翻身,一只手朝躺在他身旁的女人伸过去。她的心猛然一跳,冲向那名妇人,才发现她只是睡着。见她没事,她心中的大石落了地,遂向勇士乐然一笑。他那往上挑、谜样的黑眼珠打量着她,接着呻吟一声瘫倒在被褥上。   她的手插入他肩膀下将他轻轻扶起以便他啜饮药茶,他顺从地喝了,没有作无谓的抗拒。当她扶他躺回去后,他似乎有些晕眩,但还是以他的语言咕哝着什么。她冰凉的手按在他额上,示意他入睡。他虽然一脸的迷惑,还是照她的话做了。   她走出帐篷时一个踉跄,瑞德大步冲到她身旁,结实的手臂扶着她的腰。"够了,”他说道。"妳需要睡一下。”他带着走到预先铺在树荫下的毯子,安妮不胜感激地躺下去。她筋疲力地想着应该和他争论,但也意识到这一次他不会让步的。她头一碰到毛毯就睡着了。   那两个小男孩好奇地爬过来,瑞德一根手指凑到唇边要他们安静,严肃的黑眼珠回瞪着他。   他自己也很累,但还可以等安妮醒了后再休息。他想把睡着的她拥在怀里,感觉她的温暖,吸收些许她不可思议的魔力。不过能看着她睡觉也已经够了。   第三天,安妮开始感到束手无措。她只断断续续地打过盹,瑞德亦然。打从他们进入营区以来,已有十七个人死亡,其中八个是儿童。后者的夭折最令她心痛。   一有空,她就会抱着那个圆滚滚的女婴坐着,她那生气盎然的模样就像沙漠中的绿洲一般。不论谁抱她,小女孩总会咕哝尖叫、挥舞着小手,一视同仁地冲着人笑。在她怀中蠕动的小身体,带给她无上的安慰。   她的妈妈似乎正在复原当中,她父亲也是。对女儿蛮横的哭声少妇只能微弱地笑着。那位圆脸的勇士似乎一直在睡,但他的高烧已退,肺部也清了。   然后在几个钟头之内,一个似乎很健康的小男孩开始发烧、痉挛。虽然安妮喂他喝过金鸡纳药茶,但当晚他没发疹子就死了,只有牙龈上的环状物显示疾病早已侵袭他的全身。安妮靠在瑞德的臂膀上哭泣。   "我实在没有办法,”她便咽地说道。"我试过了,但似乎无效。不论我怎么做,他们还是一个个死掉。” "嘘,亲爱的,”他喃喃安慰她。"妳已经尽力了。”"但还是不够,他才七岁啊!”"有些比他年幼的早就死了,亲爱的,他们对这种病毫无抵抗力,妳是知道的。一开始妳就知道他们之中大部分人会死。” "我以为自己帮得上忙。”她的声音微弱而凄楚。他拉起她的手吻着。"妳已帮过了,每次妳碰触他们时就是在帮忙。” 她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带来的金鸡纳树皮已用完,而对退烧效果更好的绣线菊西南部这地区并没有种植。哈卡莉曾让她看过一些树皮,还用手势表示它是来自瑞德所谓的白杨树,但族里的妇女有回为了到北方而将之全都收集起来,数量还是很少。她把它掺在金鸡纳树皮里一起煮,煮出来的茶能帮助退烧,但效果并不显著,也许是稀释得太淡。她实在累极了,无力再多作研究。   哈卡莉提着一杯杯的肉汤不停地走动着,劝诱着喉咙痛体弱的族人喝下聊胜于无的滋养。那个顿失同伴的小男孩开始紧跟着瑞德。他经常躲在瑞德那双结实的长腿后面凝视着安妮。   第四天,当一些勇士有明显的复原迹象,开始以难以理解的眼光注视着她时,安妮料瑞德会把她丢到马背上扬长而去。   然而,当天傍晚他抱着婴儿来找她。婴儿拳打脚踢、不停地哭着,黝黑的皮肤因为发热显得更黑,肚子上出现了黑色的疹子。   "不,”安妮的嗓音沙哑。"不,今天早上她还很好的。”她知道自己只是在作无用的抗议,疾病没有一定的时间表或相同的症状,尤其是在幼儿身上。   他沉着脸,那些印地安人中,只有一个身上出现黑斑点的病人活过来,而那还是位勇士,此外他到目前还是非常虚弱。瑞德和安妮一样清楚这孩子的情况并不乐观。   安妮将她抱过来,小家伙不再哭泣,但小手烦躁地挥舞着,好象想逃避发烧的痛苦。   这么小的婴儿让她服药是很危险的,但安妮别无选择。也许白杨树皮冲泡的茶比金鸡纳来得温和。她花了将近一个钟头的时间一点点地把药水灌进她的喉咙里,然后将她放入凉水中轻轻擦洗。小女孩终于睡着,安妮强忍下不舍之情,将她带回母亲的身边。   年轻的少妇醒着,黑眼珠透着不安。她侧过身子以微颤的手摸她的女儿,然后将那热烘烘的小身体挨紧自己。安妮拍拍她的肩膀,趁还未失声痛哭之前赶紧离开。   还有很多病重的人需要她,她不能让自己倒下去,她必须照顾他们。   瑞德注意到有不少勇士逐渐复原了,可以坐起来自己进食。每当她进入帐篷时,他总紧随在后,一只手按在腰际的枪套上,以冷冰冰的眼神注意周遭的动静。   那些勇士不甘示弱,也以同样凶狠的眼神瞪着这位擅闯他们营地的白人。   "你真觉得有此必要吗?”当他们离开第二座帐蓬时她问道。   "不然我们现在就走。”瑞德平板地答道。他知道他们该离开了,但要她离开那个小女孩,得把她捆在马背上才有可能。女婴存活的机会原本已不大,安妮一走就更不可能了。   "我不认为他们会伤害我们,他们知道我们只是想帮忙。” "我们也许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违反了他们的习俗。白人是他们憎恨的敌人,亲爱的,别忘了,柯曼格因为有安全保证才出席一场会议,谁知结局竟是他的头被砍下来烹煮,阿帕契族人誓言复仇的行动永不停止。该死!这又怎能怪他们呢?但我不愿拿妳的安全作赌注,而且我劝妳别忘了柯曼格的下场,因为他们也忘不了。” 她迈着沉重的脚步经过一个又一个病人,分配药茶及咳嗽药,试图减轻发烧的热度及人们的哀伤,因为营里每个家庭都曾受到死亡的打击。哈卡莉也跟着她作例行的巡视,告诉她的族人,让他们知道他们所遭受的这场悲剧有多么严重。安妮听到从帐蓬里传来微弱的、心碎的哀泣声,但他们从末在她面前露出哀恸的模样。他们既骄傲又害羞,本能地处处提防着她。她个人的友善行为还是不足以将多年来的对峙状态一笔勾消。   当她检视女婴时,发现她无精打采地躺着,不哭也不闹。她再度以汤匙喂她喝药茶,并以凉水擦拭其身体,希望能纾解她的不适。她的胸膛听起来肺部充血的情形十分严重,似乎没有多少空间可以让空气进入。   那位母亲勉强坐起身,将孩子放在腿上,正低声说着什么替宝宝打气。瑞德进到帐篷里,坐在入口处。"她还好吗?” 安妮以忧伤的眼神看着他,微微摇头。年轻的母亲乍见之下惊呼一声,将幼儿紧拥在胸前。那绒毛似的头颅往后仰,像洋娃娃似软绵绵地挂着。   哈卡莉也进入小屋里,静坐等待着。   等那位妈妈露出疲态,安妮接过婴儿一面摇晃着,一面哼着孩童时听过的摇篮曲,小屋里充满了安详温柔的歌声。小女婴的呼吸愈来愈沉重,哈卡莉倾身向前,那双苍老的眼睛炯炯有神。   瑞德从安妮疲惫的怀里接过那个婴儿,让她倚在他肩膀上。那天早晨她还圆滚滚而且精力充沛地,而今因发烧而走了样。他回想着那圆胖的脸颊、根根站立的头发及那两颗咬人很痛的小牙齿。   如果孩子是他的,失去了她将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悲恸。他才认识她四天,跟她一齐玩的时间不过个把钟头,但胸口却已沉重得发慌。   安妮再度抱过她灌了更多药茶,但大半都从松弛的小嘴边流出来了。没多久,那小小的身躯开始僵直,浑身哆嗦。   哈卡莉夺过婴儿,不管做母亲的尖声哭喊,将她带到室外。安妮弹跳起来冲向门口,突然爆发的激愤驱走了疲惫。"妳要带她去哪里?”她质问道,明知老妪听不懂她的话。她在后头拚命追,几乎看不见哈卡莉逐渐远去的身影。   但哈卡莉只到营区边缘就跪了下来,将婴儿放在她面前的地上,歌唱似地吟出哀悼的曲调,那声音令安妮毛骨悚然。   安妮还是伸手抱起婴孩,哈卡莉发出警告的声音,迅速又将婴儿又抢回去。   瑞德的手搁在安妮肩上制止她,沉着脸注视着哈卡莉手中的小身躯。  "她在干么?”安妮极力想挣脱他。   "她不想让婴儿死在帐蓬里。”他心不在焉地说着。也许婴儿早已死了,天色暗得很难看出她是否还在呼吸。他感觉得出安妮在颤抖,而它刺穿他的心。   他没问过她关于她所拥有的特殊天赋,完全没提过。他敢肯定她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力量,他之所以隐瞒也许是出于自私的心理,因为他希望拥有她不为人所知的那一面。当她碰其他人时,他们有什么感觉?他们能感受到她在他心中撩起的那股澎游的激情吗?当然不会,因为他注意到她的碰触安抚了那些发烧的印地安人,而非让他们兴奋不安,而女性当然不会感到心猿意马了。他把这件事隐瞒下来,心底却始终困惑不解,不知它有何意义。   发现她无法创造奇迹后,他几乎感到松了一口气。尽管她的触摸有治疗功能,人们还是一个接一个死了。要是她知道自己有这种天赋,即使毫无希望,极度的使命感还是会迫使她发挥这股力量。也因为这样,他不得不保持沉默。现在她已经把自己累得筋疲力尽了,一旦知道后,她会怎么样鞭策自己呢?她的失败对她的伤害会比现在更沉重多少?因为她会认为那是个人的失败,于是更加努力。这种天赋究竟会耗费她多少精力?而在心灵因为过重的负担而崩溃前,她还能忍受多少损失呢?   直觉吶喊着,要他保护自己的女人,为了避免让她受到伤害,他愿意奋战到死。但明知道安妮有可能救回她,他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婴儿死去?也许根本行不通,也许那孩子可能在下一分钟死去。但至少安妮是她唯一的机会。   他从哈卡莉手中抢过那奄奄一息的小娃娃,老妪受惊过度一时来不及反应。他转身将婴儿交给安妮。"抱着她,”他咬牙说道。"让她贴在妳胸前,用手抚摸她的背部,然后全神贯注。” 震惊之余安妮不由自主地将小女孩搂紧摇晃着。她隐约意识到孩子虽然因发高烧而不省人事,但还活着。"什么?”她疑惑地问道。   哈卡莉愤怒地尖叫着想绕过他,瑞德一手挡着她,将她推回去。"不。”他低沉的嗓音让老妪怔住了。他那冰冷的眼眸闪烁着怒火在黑夜中熊熊燃烧着。她再度尖叫,这次是因为恐惧。她不敢动弹。  瑞德转向安妮。"坐下,”他吼道。"坐下,照我的话做。” 她依照他的吩咐坐在地面上,底下的砂砾令她如坐针毡,寒冷的夜风吹过她的头发。   瑞德蹲在她面前,挪动着婴儿让她贴住安妮胸前,与那微弱而断续的心跳相形之下,安妮的心跳显得强劲有力。他拉起她的手搁在孩子背上。"全神贯注,”他急切地说道。"感觉那股热能,让她也感受到。” 她完全胡涂了,瑞德和哈卡莉疯了吗?她瞠目结舌,结结巴巴的说:"什么热能?” 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让它们贴住那小小的身躯。"妳的热能,”他说。"集中精神,安妮,与热病对抗到底。” 她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什么利用热能与热病对抗?但他的眼睛在月亮下,像金刚钻般地闪闪发亮,她无法移开视线,迷失在那澄澈、浅蓝的眼眸深处,心神恍忽。"集中精神。”他又说道。   她感到一股悸动,他的眼睛填满她的视野,使她再也看不到其它的东西。夜里怎么可能看得这么清楚,她想道,没有月亮,只有微弱的星光,然而他的眼睛有如两朵无色的火焰,让她浑然忘我,心悸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那是婴儿的心跳,她想道,能感觉到那种悸动。也许是她自己的心跳翻腾着。是的,那是一道波浪,将她高高地卷起并冲走。她感觉到它有节奏感的起伏,流动的暖意将她紧紧包围住。她见它在咆哮,隐约而遥远地。她又想那月亮其实是太阳,只有太阳才能发射出如此灿烂的光芒。她的手发烫,那悸动已集中在她手心。她的指尖震动着,力道之大,手掌也跟着震颤起来。她想着在这样的压力下,她的皮肤一定要裂开来了。   像波涛懒洋洋地拍打在不知名的沙滩上,形成泡沫似的碎浪,详和逐渐涌现。那光较先前更明亮、更柔和,四周清楚得不可思议。她没有随波逐流,只是浮于其上,而且看到了永恒。大地在她面前开宽,广袤的空间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和棕色,以及海洋中最深沉的蓝色,比任何东西都蓝。她可以看见地球那蒙蒙的、发光的曲线。想到认识和即将碰到的人都住在这个小而可爱的地方,令她感到谦卑。  那有规律的悸动逐渐消退,形成稳定的嗡嗡声。她觉得筋疲力尽的沉重以及一种无重量感,好似自己真的在飘浮。那强烈的光芒黯淡下来,她意识到贴在她胸前那温暖的小身子正不耐烦地蠕动和哭泣着。她睁开沉重的眼睑——也许它们本就是打开的,只是此时她才真正看得见,心里有股不大真实的感觉,好象自一场奇异的梦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   但她还是在原处,正坐在营区边缘的地上,瑞德跪在她面前。哈卡莉在不远处半蹲半坐着,那上挑的黑眼珠透露着惊叹。   天亮了,但她不知怎地却没留意到。也许她睡着了,还作了个梦。但她实在好累不明白自己刚才怎么可能是在睡觉。   "瑞德?”她问道,忧心忡忡而迫切地。   他伸手接过小婴儿,后者正扭动着身子哭泣着。她已退烧了,斑点也没之前那么黑。她已经醒来而且十分暴躁,而她的母亲想必快急疯了。他吻吻那头丝绒般的乱发,将她递给哈卡莉。后者默默地接过,并将她紧贴在自己干瘪的胸前。随后他将安妮拥入怀中。   他僵硬得几乎无法移动,而且困惑。时间怎么可能过得这么快?他一直迷失在安妮深遂的眼眸里,而且……发生了某件事。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她需要他,而他为她疯狂地燃烧着。他一把将她抱起往营区外走去,只停下来抓条毛毯。   他沿着小溪走,直到看不到营区也不会被看到的小树林。他把毯子铺在树下的地上,将她放在上头,然后褪下所有妨碍他们肌肤相亲的衣物。   "安妮。”他以粗嗄、微颤的声音呼唤着,分开她的腿。他的男性血脉贲张,令他简直喘不过气来。她纤细的手臂环住他结实的臂膀,他深深推进她紧密、湿润而温暖的深处。她紧紧地裹住他,随其出入之势有节奏地收缩着。  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卖力的冲刺,只感觉到从她身上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的能量,有如一股强大的暗流般涌遍他全身。他从未感到如此生气盎然、狂野而纯净。他听到她的娇呼,感觉到她抵达顶点。在一阵白热化的官感刺激中,他的种子倾泻而出。他向内挺进寻找她的子宫口,在最终一波浪潮平息之前,他知道他已令她怀孕了。   他瘫倒在她身旁,双手仍然紧抱着她。她轻叹一声,闭上双眼立刻就睡着了。他的胸口仿佛受到重击似地喘不过气来,但几年来的头一次,他看清楚了一切。   四年来被追捕的生活使他几乎变成一头杀戮的野兽,纯粹靠直觉而活,反应像猫一样敏捷,而唯一的目标只是活下去。但现在他不仅要考虑自己,还要保护安妮,也许还有他们的孩子。是的,他确定会有个属于他们的孩子,他必须为将来打算。他一直只活在现在,将来似乎是个很奇怪的字眼。老天,这四年来他根本没有"未来”可言。   他必须想办法洗脱自己的罪名,他们不能这样一直逃下去。即使有朝一日能在某个隐密的地方定居下来,他们还是得随时提心吊胆,唯恐更高明的执法人员或赏金猎人会辗转追踪到他们。这种逃亡的生活必须结束了。   但知道和计划完全是两码子事,他太累了,那些清晰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象逐渐模糊。他的眼皮不听使唤地合起,他甚至无法思考。而且,该死,他又硬起来了,虽然这次已没有方才的急迫。半睡半醒间,他翻身把她抱上身来,缓缓推进她甜蜜的温暖中。 第 十 章 正午的阳光穿过树枝的缝隙,热烘烘地洒在他裸露的腿上。他睁开眼,仔细观察四周。他们才睡了一个多小时,感觉上却仿佛睡了一整个晚上。该死!他居然让他们两人像这样赤裸裸又这么靠近阿帕契人的营地睡着了。他应该更谨慎一点的。他轻轻地摇摇她,她爱困地睁开眼。"嗨。”她呢喃着挨近他,睫毛再度垂下。 "嗨,醒醒吧,我们得穿上衣服。” 他注视她杏眼圆睁地弹坐而起,抓起内衣盖住裸露的胸部,像猫头鹰似地对他眨眨眼。"我在作梦吗?”她迷惑地问道。"什么时候了?我们睡了一整个晚上?” 他拉上长裤,猜测着她对昨晚还记得多少,他自己也不敢肯定究竟记得多少。他看了看太阳。"刚过中午。而且没有,我们并没有在这里睡上一整晚,最多只有一个小时,妳记得吗?” 她注视那团凌乱的被褥,容光焕发地说:" 他小心翼翼地问:"妳记得那个婴儿吗?”"婴儿。”她身体一僵。"那个小婴儿病得很重,不是吗?她快死了。那是昨晚的事吗?”"她是快死了,”他同意道。"而且没错,那是昨晚的事。” 安妮双手一摊,低头往下看,表情略带迷惑,仿佛她不明白为什么原本在怀里的婴儿不见了。"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恐慌地穿起衣服。"我必须去看看她,我们在这里时她可能已经死了。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把她忘了,我——” "婴儿没事。”瑞德抓住她的手紧握着,要她看着他。"她没事。妳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她直视他淡灰色的眼珠,再度静止不动。她的心灵深处起了回响,仿佛她正俯视着一口自己曾坠落的深井;连带撩起其它的记忆。 "哈卡莉把她夺过去往外跑,”她缓缓说道。"我追她……不,我们在后面追她。哈卡莉不肯把她交给我们,我记得自己好生气,真想给她一巴掌。然后你……你从哈卡莉手里把她抢过来,交给我……还告诉我集中精神。”回忆在她脑海中翻腾着,她的手微微发抖。她抬起手,这才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一直看着它们。"发生了什么事?”她迷惘地问道。 他拉起她的内衫从头上套下,以防有人闯过来。"是妳的手。”他终于开口。 她依然莫名奇妙地注视着他。 他拉起她的手移到他嘴边,一一吻过指尖后才紧紧地握在掌中,拉到自己胸前。"妳有一双具有治愈能力的手,”他直截了当地说道。"在银山镇妳第一次碰到我时,我就发现了。” "你是什么意思?我是医生啊,你当然可以说我有一双有治愈能力的手。但每位医生都是——” "不,”他打岔。"不,跟妳的不同。那不是知识或训练的关系,是妳的内在所产生的。妳的手很烫,每当妳碰到我,都会让我觉得热辣辣的。” 她胀红脸。"你的手也让我有热辣辣的感觉啊。”她嗫嚅道。 他忍不住大笑。"不是那样的。哎,是的,也是像那样没错。不过那是妳的全身,它使我在妳体内时完全疯狂。但妳真的有一双具有疗效的手,我曾听说过这种事,多半是从老一辈的人那里,只是一直不相信。直到妳的手接触到我,而我真的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她急切地问道。"我的手很平常呀。” 他摇头。"不,并不寻常。亲爱的,妳有一种天赋,可以治愈别人治不好的病,而且不是药的关系,而是由于妳自己。”他掉开视线眺望着遥远的紫色山脉,实际上是在省视自己的内心。"昨晚……昨晚妳的手滚烫得我几乎都握不住,记得吗?我把它们按在宝宝的背上,感觉好象握着一根红热的拨火棒,掌上的皮肤都快烧焦了似的。” "你说谎,”她对自己刺耳的嗓音感到错愕。"你一定是在说谎。我绝不可能有那种能力,要是我有,他们都不会死了。” 他揉揉脸,感到胡胡刺痛了手掌。天,他多久没刮脸了?他甚至记不得了。"我并不是说妳是耶稣。”他说道。"妳不能让死人复活。我一直在注意妳,有时病人的病情太沉重,妳也无法挽救。妳根本无法帮崔霍恩,因为不管妳有什么能力,还是无法止血。甚至当我肩膀受伤时,都没办法止血。但我们刚认识时我病得很重,妳却轻轻一碰就让我感觉舒服了很多。妳让我冷静下来,解除痛苦,让伤口更快复原。该死!安妮,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伤口在愈合。那正是妳可以做到的。” 她哑口无言,蓦地起了一阵惊惶。她不想有那些能力,太离谱了。她只想作个医生,竭尽所能地帮忙其它的人,而不是——不是制造什么奇迹来。要是他说的话属实,为什么她从没发觉? 她既惊又怒地对他问出这个问题,他拥她入怀,同样生气的脸俯向她。"也许是妳从没有像对那婴儿那样迫切地想救一个人!”他喊道。"也许妳从没有像那样集中精神过,也许妳太年轻了,也许那种能力是随年龄的增长而加强的。” 她泪眼盈眶地投向他胸膛。"我不要有这种能力!”她说话的口气连自己听来都像是个为抗议吃蔬菜而撒野的小孩,但她不在乎。她如何能背负这样的包袱活下去?她想象自己被禁锢了,面对着无休无止的病人和伤患,生活不再属于自己所有。 他的怒火迅即消逝。"我了解,甜心,我了解。” 她挣开来默默地穿好衣服。她心里理智那一面对他说的嗤之以鼻,像那样的事根本不存在。她所受的教育要她信赖医术、学识和运气,一个好医师绝对需要运气。她的指导老师从没向她提过有所谓的"具疗效的手”。 但他们可曾留意过?她一直被忽视,甚至被排斥。即使他们留意到她有优于同班同学的能力,他们会告诉她吗?答案是否定的。 而常理却又无法解释昨晚所发生的事,她怎么也找不到合理的答案。就算她接受自己的手具有疗效这种说法,昨晚那些特殊的情景……她自己全然沉溺于……某种事物……根本说不通。她记得的不只她的手,连她整个身体以及婴儿的身体都在悸动,仿佛她们的脉搏是相通的。她还忆及自己曾迷失于瑞德水晶似的眼眸深处。 接着她想起他颠狂的做爱,仿佛他怕自己太慢或不够深入。她想起自己紧抱着他,迎合着他摆动着。一种本能的认知出现在她脑海,她知道他已使自己怀孕了。 她投给他深具戒意的一瞥,同时一股安详的感觉却在心底蔓溢开来。她无法想象他是否会乐意知道这个消息。 她再度看着自己的手,终于接受了。有些事根本不需要逻辑,或者甚至根本不可能有任何道理。"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低声道。 他们走回营地时,他一径紧咬着牙,一只手臂占有地搂着她的腰。"仍跟以前一样,”他答道。"除了妳知道了这件事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7、他们回到营区时,四周还是静悄悄的,但感觉上完全不一样,仿佛危机已经过了,充满着宁静安详的气息。安妮低头走进属于婴儿父母的那座帐篷,发现那阿帕契少妇已经坐起来,孩子抱在腿上,她一面低哼着儿歌一面喂着烦躁不安的稚女喝药茶。婴儿还在发烧,身上斑点未褪,但一眼就可看出她会好好地活下去。她为那位母亲检查身体,掩不住内心的欢喜,因为顶多再一天她就可以站起来了。婴儿的父亲——即那位圆脸的勇士——也醒来,烧也退了,但人还是相当虚弱。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安妮及站在她身后那个守护天使般的白种男人,但他们似乎不害怕。那位勇士甚至还喃喃地说着什么,用手指着那个婴孩。安妮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还是可以分辨出他是在致谢。   安妮掀开门帘,两人一块离开帐篷。一个白人手握着枪站在十五呎外。她猛地站直,大惊失色。她感觉到身后的瑞德缓缓地挺直脊梁,轻轻地将她推向一侧。   那人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纹路看来像张老皮革,头发泛白,然而据安妮估计,他的年龄约在四十五岁左右。他比中等身材略高,像野马般瘦削彪悍。他的左眼睑微微下垂,看起来好像他正在眨眼,他的背心上有个徽章。   "艾诺亚,”他以干哑的嗓音说道。"美国警长。你是马瑞德,而且你被捕了,老兄。慢慢放下手枪,小子,置身在阿帕契营区当中让我有点紧张,如果我手上的『格林纳』手枪走火,你当场就呜呼哀哉了。”   瑞德坐在地上,双手牢牢地绑在身后。艾诺亚曾撂下狠话说要是安妮胆敢救瑞德,他会连她一起捆起来,所以瑞德严厉地命令她别管他。她坐在附近,脸白得像纸,心跳沉重 哈卡莉在相当的距离外绕圈圈,不知在嘀咕着什么,艾诺亚谨慎地盯着她。那老妪显然不太友善。两名勇士挣扎着走出小屋外,然而他们的身体还虚弱得无法走到瑞德被绑的地方。其中一个手中握着把来复枪,但并没有举起来。看样子只要"白眼”之间维持这种态势,他们倒乐得隔岸观火。但艾诺亚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也一直留意着他。   艾诺亚正在盘算着如何将他的俘虏送入监牢,不得不对自己承认这事有点棘手。如他刚才所说的,他们不仅是在阿帕契人的领地上,而且正好是在阿帕契营区的正中央。此外还有一个女人得列入考虑。小事一桩,但艾诺亚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知道女人常会为了自认所爱的人铤而走险。   追踪马瑞德是他所做过的工作中最困难的,要不是他曾经被印地安人调教过,绝对无法办到。尽管如此,他还是仰仗了几分运气。一开始他凭预感徘徊在崔霍恩附近,看他到底有什么收获。结果马瑞德成了崔霍恩追捕的最后一名犯人,而他对那个卑鄙家伙的死一点也不难过。   但从山区那座小屋附近不太明显的痕迹看来,他断定有两匹马同行。要不是马瑞德有匹驮物的马,就是有同伴,而且此人体重极轻。起初艾诺亚以为应该是匹驮物的马,因为马瑞德不太可能带着小孩或女人同行。他精得像头野狼,不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但他继而想到听说过银山镇有位女医生,而邻居约有一个星期左右没见她在住处附近出入了。这事本来没什么稀奇的,因为她有时会到附近的农场出诊,所以人们也不在意。但艾诺亚就有把所有不寻常的琐事拼凑在一起,理出一点头绪来的本事。所以他大胆假设马瑞德有个女伴,也许就是那位医生。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他在这节骨眼儿上又牵扯上个女人?除非这个女人对他颇具意义,否则他不太可能这么做。带着自己在乎的女人,他会上哪儿去?往北走,跟其它亡命之徒同样的路径?也许,在那蛮荒之地的确有一些很好的藏身处。按理说,大部分的人会北上,但马瑞德可不是寻常人,不,他会走让人最意想不到的路线,往南穿过印地安人出没的地区到墨西哥。   追踪他可不是一蹴可及的事。他从未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树丛附近那两具赏金猎人的尸体及成群在上头盘旋的兀鹰正是再好不过的指针。   他煞费周章才找到一条线索,又经过几个隐藏得很好的营地。艾诺亚对自己追踪的本事一向引以为傲,但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这名亡命之徒留在这个阿帕契营区,他可能还得费一番工夫才能抓到他——他拒绝去想自己可能"永远没法”逮到他。 此刻他心里有个问题,而他向来不喜欢谜题,一旦碰上了一定要将它解开,否则他会辗转反侧、难以释怀。他猜不透马瑞德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地方待这么久。艾诺亚知道自己落后他们约三天的行程,又在山上观望两天才下来。他一直在等他们俩骑马出来,因为想到要进入阿帕契营区,他就压根儿感到心里发毛。   他看到的与他所知道的马瑞德根本不符合。冷血杀手不会浪费五天的时间来照顾一群生病的阿帕契人。也许他可以假设是那位医生想帮忙,至少这比较合逻辑。但他也认为马瑞德可能会不顾她的请求强迫她继续赶路,或是丢下她不管。然而他并没有那么做。   结果两天来艾诺亚反而看到那名恶徒到小溪边提水,帮老妪照顾病患,逗小婴儿玩,和印地安小孩和平相处,还像头鹰似地保护着那位医生。他甚至从小型单眼望远镜看到了马瑞德在一顶掀开门帘的帐篷内,用海绵为一个生病的勇士擦拭身体。不对劲,那举动太不寻常了。  然后是昨晚那个婴儿的事。天色太暗了,他实在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在早上看到的却真是完全令人不解的。他看到他和那位医生面对面地坐在地上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地,仿佛陷入某种出神状态中似的。真令人毛骨悚然。医生一直抱着婴儿,马瑞德将他的手贴在她手上。那老妪有点像在监视他们,但显然她也是吓坏了。  接着婴儿哭起来,他们才从恍忽的状态清醒过来。马瑞德抓着他的女人和毯子离开了好一会儿。艾诺亚没跟踪他们,没有坐骑他们不可能去到哪里,而且他认为在某些时候该尊重他人的隐私。   因而此时此刻他给了自己一个难题。一个冷血杀手行为举止本来就该像个冷血杀手,事情才会单纯。但各种小节怎么也拼凑不起来时,艾诺亚就胡涂了。   "想把你弄进监牢可能十分困难。”他沉思地道。"抱歉,女士,我一直在担心万一这些阿帕契人认为他们不愿看到你们被绑会怎么样?妳在他们生病的时候那么不眠不休地帮他们后,我实在不敢说那些印地安人到底在想些什么。我会讲几句阿帕契语,而且我不喜欢那老太婆一直在捞叨的话。”   "他不会活着进监牢的。”安妮绝望地说道。"你把他关进去之前他就会先被杀了。”   "我早就料到会有赏金猎人来找麻烦,女士。”艾诺亚注视着她。   "安妮,不要说。”瑞德的声音像条鞭子般打断她的话。"妳会害他被杀的。”   警长听进去了,又是另一个该死的谜题。"你倒是说说看那关你什么事?”   "是与我无关。”瑞德肃然说道,宽阔的肩头往上一耸,想纾解关节中的压力。绳索绑得又紧又牢靠,他完全没法挣脱。   艾诺仿佛当他没开口似地继续说:"你杀了这么多人,再多死一个对你这种杂碎又有什么影响?抱歉,女士。你杀的人不计其数,从死在纽约那个可怜虫狄泰奇开始,据说他还算是你朋友呢。”   "他没杀泰奇,”安妮抗议道,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她认为自己应该有所行动,就是想不出该做什么。艾诺亚坐在离瑞德约十五呎处,手中的散弹枪蓄势待发。他似乎考虑现在就杀掉瑞德,省掉带他回去坐牢的麻烦。当然,身为警长的他不会得到奖金。但他的枪便足使正义得以伸张,又何必搞法庭的那种麻烦呢?"他是被人陷害的。 "就算那是被人陷害,”艾诺亚道。"那之后他也杀了不少人。我大概可以把崔霍恩列入你的名单上吧,马瑞德,但我跟那杂碎可大不相同。抱歉,女士,我又讲粗话了。”  "瑞德也没有杀崔霍恩。”安妮面无血色,连嘴唇都泛白了。   "安妮,闭嘴!”瑞德厉声说道,但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是我杀了他。”她轻声说道。   艾诺亚眉毛一挑。"说来听听。”   她扭绞着双手,突然极度希望此时此刻瑞德那把备用手枪是在她裙子的口袋里。"他打算袭击瑞德,”她恼怒地说道。"而我的口袋里正好有把枪……我从没开过枪,连扳机都扣不动……但是他就要开枪,而不知怎地,我也开了枪。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因为枪还在我口袋里,结果裙子着火了。是我杀了他。”她重复说道。   "她没做。”瑞德尖声道。"她只是想代我受罪,是我干的。”  艾诺亚实在烦死了。他实在不喜欢亡命之徒变得有高贵的情操,破坏他对他们的印象。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代自己的男人受过。大部分的案件中,法律对女人的处理方式与对男人大不相同,很少女人会真的被关进牢里。但就这个例子,他不认为这位医生是想为马瑞德脱罪,因为裙子着火的故事不是可以编排出来的。想扛下责任代人受过的是马瑞德,因为他担心医生的安危。   但是医生承认自己杀了人让他十分困扰,身为执法人员他应该采取某种行动的。他考虑了一分钟,然后耸耸肩。"听起来像是意外,我说过我看不起杂碎。抱歉,女士。”  瑞德如释重负地闭上双眼。艾诺亚蹙眉。   安妮爬近警官身边,眼神急切而绝望。艾诺亚警觉地偏过头,举起散弹枪。一旁的哈卡莉絮叨着威胁的话语,不准他伤了那个有魔法的白女人。  "这一切都与泰奇本人无关,”安妮说道。"泰奇只是个借口。”艾诺亚全神贯注于安妮身上,后者完全不顾瑞德正瞪着她。她猜他认为企图说服艾诺亚是没用的,而且或许他真的认为警长将因此而有生命危险。瑞德的勇气常会让她惊讶不已,还有每当他下决定要做某件事时,那种铁了心的执拗。  她开始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其中的曲折离奇连她自己也开始存疑,因而几乎说不下去。这种故事有谁会相信呢?即使最容易相信他人的人也要先看过瑞德锁在银行保险箱内的文件才会采信,而此刻的艾诺亚可没那么好哄。他轮流看着安妮和瑞德,仿佛浪费时间听这种故事根本是在侮辱他的智力。他半垂的眼睑垂得更低了。   她说完后,他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看,半晌才咕哝着什么。紧接着,他对瑞德投去恶狠狠的一瞥。"我很讨厌不得不听这种荒谬的狗屎。”他咆哮道。"抱歉,女士。”  瑞德只是回瞪着他,紧咬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线。   "我之所以讨厌听,”艾诺亚继续说道。"是因为说谎者总想把谎话说得合情合理。要是没人会相信,你根本用不着说谎。所以当某人告诉我某个连任何有自尊心的说谎者都编不出来的故事时,我就会十分好奇啦。我非常讨厌自己对某件事感到好奇,那会让我不得安眠。哼!过去四年来你的确杀了不少人,但如果医生说的话属实,那我不得不判定你是出于自卫了。而且最叫我纳闷的是这狄泰奇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有人会为了他悬赏一万美元要你的人头。如果他有那么重要,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这其中大有蹊跷。”   安妮困难地吞咽着,不敢正视瑞德。警长似乎正在思考,她不想打扰他。汹涌而上的希望让她有些晕眩。上帝,求求?让他相信我!   "结果这会儿这些奇怪的事情又弄得我混乱透了。我究竟天杀的该拿它们怎么办才好。抱歉,女士。法律说你是个谋杀犯,马瑞德,而身为执法人员我必须逮捕你归案。但医生又说有很多人是拿钱来追杀你,不让你有活着受审判的机会。我想自己是受雇来确保正义得以伸张的,但此刻我又不能确定将你逮捕入狱是不是合乎正义的行为,虽然我有这个能力。”他涩声说道,紧盯着再度走出屋外的阿帕契勇士,对方依然手持来复枪,蜥蜴似的黑眼珠瞪着他们。看样子这些印地安人对瑞德被绑这件事无法泰然处之,他转向瑞德。"你为什么要花这么多时间帮这些印地安人?要是你不停下来,我不可能逮到你。”   安妮痛苦地吸口气。见艾诺亚让她难过,瑞德真想瑞他一脚。"他们需要帮助。”他简洁地 艾诺亚抚摩着下巴,八成是医生说服他留下来的,现在她正对这件事自责甚深。他再度看看那黑胡子的罪犯,瞥见那对色泽奇怪的眼中的怒意。   呃,他不是没见过类似的眼神。女人就有办法软化最残暴的男人,而眼前这狡黠又难缠的杀手是真的爱上了医生。当然她看起来是很顺眼,但不仅如此。她那双又大又深邃的眼珠,连他这么饱经世故的老猎犬也不由自主地有种异样的感觉。年轻个二十来岁的话,他也会为她心动的,尤其是她如果以此时注视马瑞德的眼神看他一眼。   啊,真该死,他可是进退两难了。不仅她说的故事激起他的兴趣,那些零星的小事更让他困扰,例如那不寻常的钜额奖金,还有他所见到的马瑞德的确不像传说中的那个冷酷无情的杀手。他不得不考虑那荒谬的故事可能是真的。为了让含冤莫白者得以平反,他必须查出实情,但说当然比做容易。他叹了口气,早在干警长这一行时,他就晓得这不会是轻松的工作了。   如今可能连离开营区都得大动干戈,他忍不住心浮气躁起来。那个高大的勇士正对着他怒目而视,威胁地挥动来复枪,此时不宜惹恼他。艾诺亚打定主意,站起身疲惫地叹口气。他的生活又要被搞得复杂了,而且只怕会愈来愈糟。   他大步来到瑞德身旁,从腰带上抽出匕首。安妮挣扎着起身,强忍住抗议的话。  "这些阿帕契人看起来有点不高兴,”艾诺亚道。"也许他们不喜欢看你被绑着,但也有可能是他们根本就不喜欢白人。很难说。也许他们反对的只是纽在你手上的那根绳子。我打算冒险替你松绑,但是我眼珠子一分钟都不会离开你,别想借机开溜。”   那位执法者接着说:"任何人把我当猴子耍,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只要你想逃,我会马上宰了你。现在,我愿意带你去纽奥良印证你那个荒谬的故事,我不会蠢到要你保证不逃,所以我打算把医生留在我身边,因为我不认为你会丢下她不管。这会儿我们要是离开,你认为这些阿帕契人会阻挠吗?”  瑞德的眼神明亮而严肃。"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他们实在没必要等到次日才离开。马匹已充分休息过,而且老实说,瑞德倒乐意趁其它的勇士复原前先离开。有一些人已复原得差不多,在瑞德为马套上马鞍时,他们已全副武装地聚集在外头。极少数印地安妇女亦走到帐外来,但大部分的人还是留在帐蓬内照顾病人。在艾诺亚的鹰眼下,安妮溜进去看了婴儿一会儿,得到的回报是个露出两颗细牙的笑容。她还有些发烧,但已精力充沛地咬着一小块皮革了。那母亲羞怯地把手搁在安妮手臂上说了一长串的话,听语气像是在表达谢意。   一个几乎和瑞德一般高的勇士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们。他不知道自己可曾了解过这些白人。他们两族之间的确存有仇恨,但这个白人勇士和他那有法术的女人却卖力地拯救他的族人。他还记得自己几乎是赤裸裸地躺着,任凭白人勇士用水冷却他的身体,真是不可思议。   至于那个有法术的女人……她的触摸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她的手微凉,手心却很烫,接触他时总会使他感到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弥漫全身。她让他得以安眠,减轻了与热病对抗时炙人的痛苦。她还救了洛珠的宝宝,哈卡莉说那孩子几乎已奄奄一息,多亏了她才从鬼门关前救回来的。她是真的有法术,而那白人勇士知道她的可贵,把她保护得很好。这是好事。  接着又来了另一个白人,用武器指着先前那个白人勇士,把他像俘虏般用绳子绑起来。哈卡莉怒不可遏,极力怨患他杀那个新的入侵者,但他一直按兵不动,想看看事情的进展再说。   那三个白人坐在一起,玑哩咕噜地讲了一大堆话,接着年长的那一个切断另一个身上的绳子,现在他们三个人正一块骑马离开。没错,白人真是奇怪的部族。尽管他很感激那位有法术的女人,他还是很高兴看到他们离开。   他们打算往东经过他族人的领地,也许还会需要他的庇护。他的同胞很少人愿意把白种人当"朋友”看待,但坐视他们被杀对他将是种耻辱。所以他将饰以小珠的护身符及承诺交给哈卡莉,由她转交给那个淡色的头发像阳光般地烘托着她的脸的白种女人。年长的那个"白眼”懂得一些他们的话,他将哈卡莉说的话转告那个会法术的女人,她嫣然一笑。她身旁那个白人勇士以犀利的眼神观察着周遭所有的动静,竭尽所能地保护他的女人。   那勇士很高兴看到他们三人骑马离开他的营区。   安妮把饰珠的护身符翻来覆去,端详着那复杂的花样。它的手工非常精致,根据艾诺亚的解释,那玩意儿相当于"如我亲临”的通行证,她总算安了心。他们得花好几个星期的时间才到得了纽奥良,横越新墨西哥、得克萨斯及路易斯安那。艾诺亚提议搭火车,但瑞德极力反对,令警长大为不悦。  一离开阿帕契营区,艾诺亚突然挥抢指着瑞德。由于他未曾将武器归还给瑞德,后者只能以怒火中烧的眼神面对警长。"我还以为我不必担心到纽奥良的路上会有危险。”他说。   "噢,我们还是会去。”艾诺亚说。"只是我不大相信你不会轻举妄动。现在我郑重警告你,我对于欺骗我的人不会善罢干休,而且不听我的警告的人都受到教训了。现在我要解除你的诱惑,换句话说,把你的手放在身后。”   瑞德沉着脸照他的话做,安妮掉转马头靠过来,艾诺亚对她使个警告的眼色。"女士,请保持距离。这是不得已的办法。”   "但没必要啊。”她抗议道。"我们比你更希望解决这件事,为什么要逃呢?”   他摇头。"不必多说了。要是每个罪犯发誓他不逃我就相信他,今天我根本不可能好端端站在这里。” "安妮,算了。”瑞德厌倦地说道。"我死不了的。”   她知道,但经验告诉她这样子会非常不舒服。因为瑞德曾将她的手捆在前面而非身后。她想过要偷袭艾诺亚,但他们需要他。他的职权能帮他们达成目的,此外追瑞德的那些人在射杀警长之前还是会三思的。   当晚他们扎营时,艾诺亚没解开瑞德的手让他吃饭,安妮只好喂他。连日来不眠不休的照顾那些印地安人把她累坏了,饭一吃完她就撑不佳了。清理完盘碟后,她抓了条毛毯裹在身上,在两个男人中间躺下。瑞德的表情告诉她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安排。但艾诺亚就在附近,她根本无法挨着他睡觉。她屏气凝神,但瑞德没吭声,只是在距离安妮一臂可及之处躺下来,他靠得这么近,令她释然地叹了一口气。   他面对她侧躺着,被捆的双手在身后。   "你睡得着吗?”她困倦的声音中带着关切。   "我累得连站着都可以睡。”他答道。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相信他的话,但她已累得无力证实了。她希望自己能靠近他一些。和他在一起几个星期下来,少了那双结实的臂膀搂着她入睡令她若有所失。但至少她只要伸手就可以碰到他了。   她很快就睡着了,但瑞德却醒着好一会儿,一面思考一面试着忽视手臂和肩头的酸痛。他在想她是否怀孕了。他认为是,但又不得不焦急地等待事实证明。相信她怀有自己的孩子只更加强他的占有欲和保护的本能。要是他能随心所欲,绝不会让她在离自己这么远的地方睡。照顾安妮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使命。   他们要去纽奥良了,这个事实有些教人难以相信。这么多年来他怀着悲痛及被出卖的感觉四处逃命,这种情势的逆转让他一时困惑不已。当然,勒紧他手腕的绳索及肩上难以忍受的紧张再再提醒着他,并非所有事都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至于对艾诺亚来说,虽然事情真相有待调查,但他依然把瑞德当作罪犯。艾诺亚是个耐人寻味的人,很难归类。他有硬汉之称,只要是他承办的案子,不论死活,都会将罪犯逮捕归案。但这位警长却仅仅听了安妮的辩辞,就决定查明她所说的是否属实。   逃亡这么多年来,瑞德第一次燃起希望的火花。等艾诺亚看过放在纽奥良的那些文件,就会知道瑞德说的是事实。而且,以警长与联邦政府的关系,也许他能设法为他洗刷罪名。   上帝的眷顾常以不同的方式显现,但瑞德不得不承认那个瘦削、坏脾气、眼睑下垂的警长可能是他所祈祷的答案。   艾诺亚清醒地躺着,看着天上的星星思考着。他到底中了什么邪,居然答应带马瑞德到纽奥良去证实他们说的故事?这个人是马瑞德,不是什么普通的农庄男孩。经验告诉他必须偶尔为他松绑,如果马瑞德想逃,艾诺亚相信他一定会想法子逃的。   该死!为什么他不干脆把他带到最近的镇上关起来?他可以设法看着马瑞德一百英里左右,但天杀的!纽奥良起码在一千英里之外地。这的确不是什么好主意。  但他已许下承诺,就不会食言,尽管他知道仅凭他一己之力要在这千哩之内不让马瑞德潜逃,确实是一场没有把握的硬仗。毕竟,他有那位医生帮他。而艾诺亚唯一能防范的方法就是连她一齐绑,但这么一来将会引发更多的问题,他的处境也会更加为难。此外她不是罪犯,虽然她跟马瑞德在一起,但把她当犯人看待还是不合情理。 何不豁出去,姑且相信马瑞德,找个时机替他松绑?他绝不能像这样绑着他经过各个城镇,那势必惹人注目,而惹人注目正是艾诺亚最想避免的。唉,他必须再多想一想,眼前他还没有让马瑞德自由行动的十足把握。   执法人员原本不该有这么复杂的心思。但这些年来艾诺亚学到了法律和正义有时并不相等。他忆起多年前因为几个喝醉酒的牛仔沿街追赶一部运货马车而遭辗的一个妇人,法院认为那是桩意外而释放了那些牛仔。那伤心欲绝的丈夫拿起来复枪宰了几个那些牛仔。那人显然因为伤心过度而精神错乱,根本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艾诺亚认为那才是正义。   他自己的妻子则是一八四九年在加州,因为两个酒醉的矿工比赛射击被流弹所伤而去世。那个案子由于正义和法律的相互配合,使他得以看到两名恶徒被绳之以法。玛姬当然还是无法生还,但知道正义得以伸张他自己才不致因悲伤而发狂。依艾诺亚的想法,罪刑必须相当才是正义。他想他之所以选择这份工作,就是为了让一切功过得到公平的裁判。而有时那并不容易,甚至非常棘手,就像现在。  他真希望自己不曾留意到马瑞德注视安妮的眼神就和以往自己注视玛姬一样!  "我们马上结婚。”瑞德严肃地说道。   安妮垂下眼。他们是在艾尔帕索一家旅馆的房间里。瑞德跟在她后面走进来,但门依然敞开着,她很清楚艾诺亚还站在走道上紧盯着瑞德。他们已经赶了六星期的路,今天早上艾诺亚才解开他的绳索,一面还聒絮着狠话说只要瑞德有任何出其不意的举动,他会先开枪再查明他的企图。她没想到他们会进城来,但他们毕竟需要补给品,而艾诺亚不放心留下他们在城外单独进城购买。瑞德不知怎么竟说服他投宿旅馆好让安妮睡个好觉,她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担心自己。   "因为我怀孕了。”她宣布,这件事已毫无疑问。由于她的月事一直没来,她已经确定约有一个多月了,虽然早在阿帕契营区与瑞德做爱那天她早有预感。显然,他也早就猜到了,那双鹰眼连最轻微的征兆也没遗漏。   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或该有什么感觉。按理说,他愿意娶她并给孩子正名,她应该感到欣慰才是;但又不由自主地臆测着要是她没有怀孕,他会愿意娶她吗?在这种情况下这么想实在很傻,但她宁可他要的是她这个人,不掺杂其它因素。   瑞德看见她眼中的伤痛,直觉引导他说出她想要的答案。他密切注意她已有一段时间,找寻怀孕或没怀孕应有的征兆。他养成了随时注意她的表情有何轻微变化的习惯。这时他粗率地将她拥入怀中,将她的头按在他肩上,不理会站在走道注视他们的艾诺亚摇晃着她。   "妳已经怀孕了,所以我们『现在』去结婚,”他解释道。"如果妳没怀孕,我本想等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全解决了,再举行一个象样的教堂婚礼——由艾诺亚将妳交给新郎。”   最后那句话让她失笑,他的保证让她释怀,但还是忍不住想起他们从来没提及结婚的话题。   不过,眼前有他抱着她,她只想闭上眼睛放松下来。距离上次他搂着她似乎已很久了。这几个星期以来,一来是艾诺亚在场,再加上瑞德双手被缚——虽然艾诺亚终于把他的手绑在前面,还是使他们的行动受限制。近两个星期以来她愈来愈容易疲倦,那是怀孕的早期症状之一,她迫切渴望他的支持。她几乎无法整天坐在马鞍上。   但现在她至少可以睡在真正的床上,在真正的浴缸里洗个热水澡。这样的奢侈享受几乎令人无法消受。只是有四面墙和头上的天花板,她感到有点受拘束,但有床和热水澡,这些代价还是很值得的。  瑞德感觉到她松弛下来,整个人倚在他身上,他将手臂滑进她膝盖下,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妳何不打个盹呢?”他柔声提议道,见她的眼睛已经快合上了。"诺亚和我还有事要办。”   "我要洗澡。”她喃喃道。   "等一下。等妳睡醒才洗。”他将她放在床上,身下的床垫令她发出喜悦的声音。他俯身吻她的额头,她唇上泛起一抹微笑,接着便沉沉入睡。他有些懊恼经过了这么多个令人沮丧的星期,还不能好好发挥床垫的功能,但也许很快就可以改变情势了。   他走出房间,锁上身后的房门。艾诺亚对他猛皱眉。"她还好吧?”   "只是累了,你应该让我们有点隐私的。”瑞德瞪着警长。   "我是受雇来维持正义,”艾诺亚愠怒地答道。"而不是相信别人,”他的视线从瑞德身上移向关着的门。"可怜的小东西,她确实需要睡眠。我知道我们的脚程太快,但人总不能慢条斯理地在印地安人的领土上徘徊、欣赏野花呀。”   "跟我来,”瑞德说道。"我有事要办。”   "比如呢?我们是来买补给品,不是来逛街的。而且你最好弄清楚不管你上哪里,我都会紧跟在后。”  "我得找个牧师,我们要在这里结婚。”   艾诺亚搔着下巴皱起眉头。"我看不好,小子。这件事你必须用本名,而你的名气可不小。”   "我知道,但我不得不冒个险。”   "有什么特殊原因?”   "从这里开始,我更可能会被认出来,甚至遇害。我要安妮作我合法的妻子,以防万一。”   警长依然不同意。"在我看来结婚只会增加危险性,你最好多考虑一下。”   "她怀孕了。” 艾诺亚瞪了他数秒钟,接着指向通往阶梯的走道。"那么,你的确非结婚不可了。”他大踏步与瑞德一同走下大厅。   他们幸运地找到刚从罗得岛来的新牧师,对眼前这人的事一无所知,而且他很乐意在当晚六点为他们举行结婚仪式。随后瑞德坚持去一家服饰店,希望能为安妮买件现成的礼服。唯一适合安妮纤细骨架的那套衣裳实用性多过装饰性,但他还是买了下来。因为它至少是干净又新的,而且那种蓝色非常赏心悦目。   他们走回旅馆,艾诺亚微微落在后面以便监视瑞德。警长怀疑的天性让瑞德神经紧张,但还可以忍受。在他们抵达纽奥良之前,为了他的自由这只是小小的代价而已。 艾尔帕索是个骯脏、喧扰又缺乏法治的城镇,街道上挤满了来自两方边境的各式人种,瑞德的帽檐一径拉得低低的盖过眼睛,以免被认出来。他并未看到认识的人,但也有可能被素未谋面的人认出来。他们正走在一条巷子,当瑞德听到突然的摩擦声时,人已走到一半。他直觉地蹲伏着转过身去,一根枪管从墙上伸过来指向艾诺亚。他瞥见警长伸手拔枪,但瑞德知道他恐怕来不及了,艾诺亚分神先看了瑞德一眼因而错失良机。这家伙性好猜疑的天性总有一天会害死他。因为他原本应该留意周围的动静,却把心思放在瑞德身上怕他逃脱。   要是艾诺亚遇害,瑞德再没有机会在某人自他背后放冷枪前,洗脱加在他身上罪名了。   一切动作就像糖蜜般缓慢而黏滞。他看见枪枝,看见艾诺亚转身,知道诺亚无法及时开枪——下一剎那间他结实有力的身体与警长互撞,与他一起翻倒在地,枪声在他的头部附近轰然响起。他听到艾诺亚发出痛苦的咕哝声。他们重重地摔在人行道上,滚下马路。他听到男人狂喊及一个妇女的尖叫,人们四处作鸟兽散。他瞥见暗巷里闪过一张脸孔,立即抽出艾诺亚的手枪便射,巷里那人猛地往后倒下来。  瑞德坐起来,持枪扫描着围拢过来的群众,找寻可能的威胁。他看着艾诺亚一眼,后者正小心翼翼地坐直,双手捧着头。血液从他指间渗出来往下流。"你没事吧?”他问道。   "哎。”艾诺亚口气厌恶。"好得像个愚蠢又没经验的新手,竟然瞻前不顾后地遭人暗算。居然有人要替我的头发分边,但也是我活该。”他从颈上解下领巾按在伤口上。   "一点也不错。”瑞德毫不容情,要是艾诺亚小心一点,这件事就不会发生。他伸出手扶他起来,然后推开围在偷袭者周围的人群挤进去,跪在他的头部附近。渗着血丝的口水从他嘴角消下来。一枪正中肺部,瑞德知道,他绝活不过一、两分钟的。   "有人知道他是谁吗?”他问道。   "没办法马上认出来。”某人说道。"他可能在镇上有朋友,更可能只是路过,我们这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很多。”   那人眼睛睁得大大的注视着瑞德,嘴唇掀动着。"他说什么?”艾诺亚焦急地问,跪在那个人另外一边。"我跟他有什么瓜葛?我甚至没见过他。”   但他根本没看艾诺亚,他的嘴唇再度翕动着。虽然没发出声音,瑞德仍看得出他的唇形是个"马”字,接着他咳个不停,喉头发出咯咯声,双腿一阵抽搐,死了。   瑞德抿着嘴起身,连艾诺亚一道拉起来。"我们走。”他头也不回地拉着艾诺亚走出巷子,途中俯身抓起掉在地上那个装有安妮衣服的袋子。   "放开我的手,”艾诺亚恼怒地说道。"该死,你的握法真像老虎钳抓得好紧。我受伤了,不能走这么快。你这么急干么?”   "他也许还有同伙。”瑞德的声音冷漠,但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仔细打量着擦身而过的每张脸、每个阴影。   "那个我会应付,我不会再被偷袭了。”艾诺亚极不悦地说道。"你拿了我的枪。”   瑞德默不作声地将它塞回警官的枪套里。   艾诺亚皱眉。"为什么你不利用它逃走呢?”   "我并不想逃。我一心一意想去纽奥良拿那些文件,你是唯一可以帮我洗脱罪名的机会。”   艾诺亚眉头皱得更深了。唉,他早知道自己该信赖马瑞德,但又三心二意,唯恐这家伙一有机会就逃走,而他也必须再开始逮捕他。   但刚才马瑞德不但救了他,也没有乘机逃脱。而他之所以这么做唯一的可能是他讲的全是事实。艾诺亚原本持保留态度、以为有待证实的事,此刻完全变成了绝对的事实。马瑞德没说谎,他是被人陷害的,也因为那些文件才像野兽般被人追杀。他这四年来的生活显然是不公平的,艾诺亚打定主意一定要为他讨回公道。   "我想我最好开始相信你了。”他咕哝着。   "再好不过。”瑞德同意道。   他们回到旅馆,上楼回到房间,轻手轻脚地经过安妮的房门外以免吵醒她,艾诺亚倒些水在盆里将领巾浸湿,小心地清洗头上的擦伤。   "我的头痛得要命。”他抱怨道,随后又加上一句:"那个偷袭者知道你是谁,说得出你的名字,可是为什么他要杀的对象竟然是我而不是你?”   "也许他想把你除掉以便独吞所有的奖金,他一定认出你了,你在这一行的名气可不小。”   艾诺亚嗤之以鼻。"我只庆幸他没大声叫出你的名字,”他凑近镜子。"已经止血了,不过我的头还是痛。”   "我去叫安妮。”瑞德说。   "没必要,除非她能想办法治我的头痛。”   他的眼神像谜一样。"她可以。”他的手搁在门把上回头说道:"我不想满身灰尘和马味地去结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以免我跑掉了?”   艾诺亚叹口气,挥着手婉拒。"我想不必了。”他们四目相接,这一眼已让他们彼此清楚明白对方的心意。   瑞德吩咐好洗澡水回到房里时,安妮还在睡。他站在床边看着她好一阵子。天啊!他的孩子正在这纤弱的身子里成长着,逐渐消耗她的体力。如果可以,他愿意在接下来的八个月里抱着她到处去。事实上是约七个半月,因为在阿帕契营区那一次距今只有六个星期。   他想到未来这几个月里她将会有的生理可能变化无法亲眼看到的念头令他心情沉重起来。她的腹部会隆起,乳房会变得更饱满。脑海中浮现的景象让他又骚动起来,他不觉咧嘴一笑。在这种微妙的时期,一般合宜的男士都会避免"侵犯”他们的妻子,看来这证明了他并非其中之一。   热水和浴桶很快就会送上来,她必须先照料艾诺亚,所以他倾身轻轻摇醒她。她喃喃地推开他的手,他再次摇她。"醒一醒,亲爱的,诺亚出了点小意外,需要妳的治疗。”   她困倦的眼睛突然睁开,匆匆忙忙下了床,不稳地摇晃一下,瑞德连忙抓住她。"慢慢来,”他说道。"他的伤不重,只是擦破皮,但他有点头痛。”   "怎么弄的?”她拂开垂在脸庞上的发丝伸手去拿袋子,瑞德制止她,弯身去为她提起来。   "他被流弹误伤,不严重。”没必要让她担心。   在隔壁房里,她叫艾诺亚坐在椅子上,仔细为他检查伤痕。幸好正如瑞德所说的,并不严重。   "女士,抱歉惊动了妳,”艾诺亚致歉。"只是我头痛得要命。我想喝口威士忌酒会好一点。”   "不,那不会好多少。”瑞德说道。"安妮,把妳的手按在他头上。”   她半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因为她对于他提过的治愈能力仍觉得局促不安,而且不确定,但仍顺从地把手搁在艾诺亚的头上。   瑞德注视着警官的表情。起初他一脸困惑,接着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终于整张脸焕发出如释重负的欣喜。"啊,我承认,”他叹口气。"我不知道妳是怎么做到的,但我的头痛真的消失了。”   安妮挪开手,心不在焉地摩擦着。原来是真的,她的确具有某种无法解释的治疗能力。   瑞德环着她的腰。"婚礼将在今晚六点举行。”他说道。"我替妳买了一件新衣,而且浴桶和洗澡水也快送上来了。 ”   她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开了,欣喜地开启双唇。"洗澡水?真正的澡?”   "真正的澡,在真正的浴桶内。”   他弯身拿鞍囊及安妮的衣服,艾诺亚并没有阻止他。警长摸摸头皮上的伤口——不再那么痛了,忍不住对他们笑孜孜地。   安妮注视着他把鞍囊丢在房间的地上,并未忽略这个举动的暗示。"怎么回事?”她问道。   "艾诺亚挨枪时,我没有乘机逃跑。”瑞德简单扼要地解释。"他决定自己姑且可以相信我。”   "那么他不会再将你绑起来了?”她的表情告诉他他的被绑令她有多么沮丧。   "不会了。”他伸手摸她的头发,正好传来敲门声。瑞德打开门,进来两个半大的男孩,两人都使劲地提着水桶。另外两名男孩尾随在后,各提两桶水倒入盆内,离开了数分钟后,又各提来两桶热腾腾的开水加入盆内。"一共是四分钱,先生。”年龄最大的男孩说道,瑞德付了帐。   房门一关上,安妮的手指已迫不及待地解开纽扣。瑞德贪婪地注视着她,饥渴的眼光上下打量着她的乳房和腰臀,游移到覆着她的小丘的那片毛发上。她踏进水中,发出性感的娇呼,闭上双眼靠在浴盆的边缘上。   她甚至没想到要拿肥皂。瑞德从鞍囊里取出来投入水里,激起轻微的溅水声。她睁开眼笑望着他。 "这真像是在天堂,”她满足地道。"比冰冷的溪水好太多了。”   他脑海中浮现了几次在溪里的美妙回忆,更加骚动难耐了。他褪下衣服,想着在这只浴盆内可以有的美妙回忆。他进入浴盆时,她朝床铺瞄一眼。"晚上我们再到床上去。”他承诺着。 8、 美国警长艾诺亚全身上下干净光鲜而且直挺挺地站在她身旁,把她的手放在新郎手中,表示将保护及照顾的责任转交给他。安妮还有点迷迷糊糊的。瑞德才提过一次结婚的事,她也只小睡了一下,几个钟头后醒来,却听到婚礼将在几个小时后举行的消息。她穿了套式样很简单却很合身的蓝色新衣服,衣下的体内依然残留着云雨后的悸动。六个星期禁欲的生活让他……饥渴。  他那黑色的络腮胡很适合他。简短的仪示中,她偷偷投去赞赏的一瞥。要是她父亲能活着看到这一幕,要是瑞德身上没有背负杀人罪名,也没有成群的杀手正在搜寻他,一切该有多好。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很快乐。她忆及在银山镇被瑞德绑走时内心的恐慌,并惊异于这么短的时间内人事的巨大改变。 然后仪式结束,牧师和他的妻子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艾诺亚可疑地偷偷抹眼睛,瑞德捧着她的脸,热情而用力地亲吻她。她不觉有些惊异。这么简单的,她现在是个已婚妇女了。   两个星期后他们抵达奥斯汀,以假名投宿在另一家旅馆。瑞德把安妮放在床上,忙不迭地去找诺亚。他们结婚这两星期以来,害喜使她的体力变得很差,问题是这种折磨不光是在早上,随时都可能发作,结果她能吸收的食物非常少,连姜粉都不能安抚她的胃。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必须改搭火车,”他告诉诺亚。"她没法再骑马了。”   "我知道,我也是很担心。她是个医生,她怎么说?”   "她只说她从此不会再安慰孕妇,告诉她们害喜只是怀孕的一小部分。”安妮对这件事还满有幽默感的,瑞德却不,因为她一天比一天消瘦了。   诺亚抓抓头。"你可以把她留在此地,只我们两人去纽奥良。”   "不,”瑞德对这一点很坚持。"要是有人听说我结婚了而且调查出来,她的处境会跟我一样危险。此外,她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   诺亚看看扣在瑞德腰下的枪袋——依他的看法,两个有武装的男人总比一个好,所以他已把武器还给了瑞德。能保护安妮的非这人莫属。   "好吧,”他说。"我们搭火车。”   也许因为骑马已使体力过分透支,因为次日尽管火车摇晃得很厉害,她已觉得好了许多。起先她极力反对更换交通工具,因为知道瑞德是因为她才选择搭火车的,但他一如往常,就跟花岗石一样完全不为所动。诺亚出去买了一些面粉("一个大男人买这种东西真他妈的丢脸。抱歉,女士。”),瑞德用它来将胡子变灰。   他在太阳穴上敷了少许粉,看来一副很有派头的样子。安妮非常欣赏他的样子,因为她想那正是二十年后的他 她没到过纽奥良,但她紧张得无心欣赏这座城市变化多端的魅力。他们投宿在另一家旅馆,但时间太晚了,瑞德无法赶去银行拿文件。坐火车旅行也是挺累的,所以用过晚餐后,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明天诺亚会跟你一道去吗?”当他们躺在床上时,她问道,一整天来她一直在担心这件事。   "我自己去。” "你会小心吧?”   他拉起她的手吻着。"我绝对是妳所认识的人当中最谨慎的一个了。”   "也许明天我们应该把你的头发全部染灰。”   "随便妳。”只要能减轻她的忧虑,全身都敷上粉他也愿意。他再度吻吻她的指尖,感到那股显然是专属他一个人所有的温暖刺痛。没人会从安妮身上得到这种感觉,他猜那是来自于她对他的反应。"我很高兴我们结婚了。”  "是吗?近来我似乎除了是个讨厌鬼外,什么也不是。”   "妳是我的妻子,而且妳怀孕了。妳才不是讨厌鬼。”  "一想到婴儿我就害怕,”她坦白承认。"太多事要看这几天内事情的发展而定。要是你有什么意外,要是文件丢了呢?我不敢想象。”   "我不会有事的。他们这四年都没抓到我,现在也别想抓得到。要是文件遗失了……唔,我不知道该拿诺亚怎么办;但要是文件还在,我也不知道我们该怎么办。诺亚也许会反对我们用勒索的手段。”   "我不会。”瑞德听出她声音中的决心。   他把枪带留在旅馆里,把备用手枪塞在后腰的皮带中。诺亚找来一件剪裁颇其东方味的外套,连同帽子给了他。安妮在他的头发及胡子上扑粉。他仔细端详自己,能改装的部分都改装过了,这才走过七条街,来到寄放文件的那家银行。似乎没人留意他,但他谨慎地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似乎没有人对一个高大的、白发苍苍且具有美洲豹那般优雅动作的男人特别感兴趣。  他知道范葛路的人对他藏文件的地方一无所知。要是范某猜到文件藏在纽奥良,早已派出整队人马搜索全城了,银行的保险箱也不可能幸免,因为这里是他的势力范围。  要是文件已被他找到,对瑞德的追捕行动绝不会这么积极。因为没有这些文件作后盾,他毫无证据,谁会相信区区一个马瑞德的话呢?范葛路似乎毫不在乎戴维斯会说什么。这位南方邦联的前总统所说的话在南方可能被奉为圣旨,出了南方可就毫无分量,所以范葛路一点也不担心戴维斯会对他有任何不利的影响。   最简单的方法是以文件和范葛路交换条件,促使杀人罪名被撤消,但瑞德不喜欢这种安排。他不愿看那人毫发无损地脱身。他希望这个人付出代价,也要戴维斯付出代价。   要戴维斯先生为叛国行为受到惩罚唯一会困扰他的是——整个南方虽然被打败了,还有成千上万人谨守着仅存的自尊努力地活着。他太了解南方人那种刚烈的自尊心,更了解戴维斯的叛国行为粉碎的将不只是整个南方,还有全体南方人的自尊。不只是戴维斯本人,还有曾参与战争以及丧失亲人的每个家庭都会因此而饱受折磨。此举等于让北方得到莫大的报复快感,而范葛路会因叛国罪被审判——或许甚至被枪杀,但那对南方人而言却是一无所获。   他抵达银行,取出保险箱钥匙——那玩意儿他藏在靴子里足足四年——放在手心,只希望自己永远不需要再见到它。  有了钥匙以及登记在保险箱记录簿上的名字,他轻而易举地取回包裹。但他没有当场打开油布,只将它塞在大衣口袋里走回旅馆。   经过艾诺亚的房间时,他轻轻敲了一下。它蓦地打开,诺亚随他进入他们的房间。安妮苍白着脸僵立在床尾处,一见到他她明显地放松下来,投入他的怀里。   "有没有碰到什么麻烦?”诺亚问。  "没有。”瑞德掏出包裹交给警长。  诺亚坐在床上,仔细解开油布,里头的文件有几吋厚,得花点时间才能浏览一遍。瑞德握着安妮的手默默地等着。诺亚把大部分的文件丢在一旁,留下其中几张一看再看。结束后他看着瑞德,长长吹了声口哨。   "孩子,我不知道买你人头的奖金为什么没有提高十倍,你大概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人了。有这个东西你可以摧毁一个帝国。”  瑞德一脸讽刺。"如果奖金太高,可能会激起太多人的好奇心,有人可能会感到怀疑。你不也一直在纳闷泰奇是何许人物,怎么会这么重要。" "答案是他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他只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这一点真的令我十分好奇,”诺亚再次看着文件。"那狗杂种背叛了他的国家,导致两方面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死亡。绞刑还太便宜他了。”这一回他没有请安妮原谅他说粗话 "我们现在怎么办?”安妮问。   诺亚搔搔头。"我实在不知道。我是执法人员,不是政客,而且我有预感这件事非得政客出马才能摆平,这些杂碎可是滑溜得很!抱歉,女士。可能老早就有得到范葛路的一大堆好处。要是控诉尚未撤销,这份文件就被那些人弄给他,那么范某绝不会运用他的势力来为你洗脱罪名,也许他还会得意洋洋地看你被吊死哩。那些控诉必须先被撤销 "难道这些文件的存在与瑞德有罪或无罪毫无关系?”安妮绝望地说道。"你能相信我们,为什么陪审团不能?”   "这不是我所能解答的。据我了解,这件案子对他相当不利,有人目睹他离开狄泰奇的房间,随后狄泰奇就被人发现死在那个房间内。有些人可能认为他是为了得到这些文件和独吞所有的钱才谋杀狄泰奇,甚至还想藉此勒索。狡黠的律师可以颠倒是非,让人们百口莫辩。”   她没想到这点。不,让瑞德接受审判是太冒险了。   诺亚还在伤脑筋。"我从不认识任何政客,”他重复道。"也压根儿不想认识他们。”   安妮随手拿起几张文件开始阅读,想到历史就握在她手中,她有点紧张。她大略翻阅一下,脑中浮现了书写这些文件的那个人。北方的文献把戴维斯描绘成一个卑劣的人,但根据战争爆发前的事迹,却有不同的说法。他是西点军校的毕业生,札奇瑞·泰勒将军的女婿,曾任参议员以及皮尔斯总统的战略顾问。据说他是当代公认最聪明、最正直的人,虽然根据这些文件的记载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戴维斯先生现在人在哪里?”她不假思索地脱口问道。   瑞德脸上一片茫然。他最后听到的消息是,那位南方邦联的前任总统已被从狱中释放出来,而且去了欧洲。   诺亚抿着嘴唇思考着。"我想想看。我好象听说他定居在曼菲斯,经营一家保险公司还是什么?”  安妮看回瑞德。"你认识戴维斯先生,”她说道。"他是个政治家。”   "战败的一方认为他是。”他讥讽地指出。  "战前他是名参议员,也是内阁阁员。他会认识一些人。” "他为什么该帮忙?他只可能把我交给警方,以便秘密保有这些文件让它们就此不见天日。”  "不,”她小心地说道。"要是他有正义感就不会。” 瑞德勃然大怒。"妳是要我去相信一个出卖自己的国家、导致包括我父亲跟兄长在内的成千上万的人白白牺牲的人,这样的人会有正义感?”   "严格说来,他并没有做那件事。”安妮争论道。"他并没出卖自己的国家。要是你把美国南方邦联当作他的国家,他只是努力募集经费使战争继续,以便邦联可以生存下去。” "如果妳把这些文件仔细再读一遍,就会发现他亲笔写着连他自己都知道那是徒劳无益的。 "但是为了荣誉,他不得不奋战到底呀。那是他的职责。直到邦联瓦解,各州重新加入合众国,他才能放弃啊。”   "妳是在袒护他?”瑞德的口气有挑衅的意味。   "不,我是在说他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是你唯一认识、又对这批文件会有绝大兴趣的政治家。” "她说得有理,”诺亚说道。"我们可以搭乘汽船去曼菲斯。我从没坐过汽船,听说是种相当不错的交通工具。”   瑞德大步走到窗前俯视着纽奥良热闹的街道。四年来,他始终无法克服对戴维斯总统的愤怒及被出卖的感觉。也许这蒙蔽了他的思考,也许不然。他从末考虑过要去找他帮忙。但安妮认为这是眼前唯一的出路,诺亚也同意。诺亚是个精明的家伙,但他最重视的还是安妮的意见。   她是他的妻子,而且怀着他的孩子,光是这点就让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比寻常。她不同于一般人,他从未见过她有一丝一毫的恶意,即使在恶劣的情况下也不曾显现出来。她从生活里、工作中体验过不少丑恶的事物,但始终未曾污染到她纯洁的心灵。也许此刻她看事情比他更透彻,为了爱她,他要相信她。他叹口气从窗口转过身来。"我们去曼菲斯。”   "我们必须小心一点,”诺亚说。"戴维斯不至于跟范葛路有勾结,但他也可能不愿这批文件被公开。”   瑞德叹口气,想起戴维斯的名声。除了这个污点外,他的名誉向来正直无瑕。而从他战后所受到的待遇看来,他对北方不会有太多的同情。但无论如何,这根本无关紧要。"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他了。”   想找到戴维斯在曼菲斯的住所并不难,毕竟这位前邦联总统是一位知名人士。他真的在一家保险公司做事,这份差事是位支持者提供的,以免这个骄傲的人沦落到靠人救济为生。但对于一位曾领导一个国家四年之久的领袖而言,境况称得上颇为潦倒。  瑞德和安妮隐居在另一间旅馆房间里,由艾诺亚到戴维斯先生办公的地方与他接洽。这似乎是最妥当的方式。瑞德很高兴能和安妮有单独相处的时间,因为纵然他们在汽船上有自己的舱房,诺亚也总是在附近。他想在白天与妻子做爱,才能清楚看出怀孕产生的微妙变化。然而她的腹部还是很平坦,虽然感觉很紧绷,她的乳房丰满了些,乳头较黑。这一切都令他惊喜,一时间忘了诺亚和戴维斯以及其它的事,只记得他们共创的奇迹。   诺亚回来时快快不乐。"他一口回绝,甚至不愿意跟你谈。”他说。"不过我并没有说得很清楚,因为办公室还有其它人可能会听到。但戴维斯先生说他正极力从战争的阴霾走出来,不想再去回味,而且他不认为再一次讨论它会有什么收获。那是他的话,我讲话可不像那样文绉绉的。”  "他会改变心意的。”瑞德的眼神说明了他并不在乎戴先生敏感的心情。   老艾叹气。"他真的筋疲力竭了,样子看起来并不是很健康。” "等上绞架时,我也会一样的。”然后他便希望自己没讲过这些话,因为安妮瑟缩了一下。他略带歉意地拍拍她的膝盖。   "好吧,我明天再去。”诺亚说道。"也许我可以趁着那群多嘴又竖起耳朵想窥探他隐私的家伙不在时与他交谈一下。”   次日,诺亚带了张纸条同行,上面告知戴维斯先生想见他的那些人带了些文件,是他在逃往得克萨斯途中所遗失的那批文件。  戴维斯读过纸条后,回忆起六年前那段狂乱的日子,那双锐利而智能的眼睛仿佛失了神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交还给诺亚。"请通知这些人今晚我很乐意请他们到舍下聚会用餐,八点正。先生,请您也赏光。” 诺亚心满意足地点了头。"我会去的。”   安妮实在好紧张,甚至扣不好婚礼时穿的那件蓝礼服。瑞德拨开她的手,把扣子扣上。"这件衣服愈来愈紧了。”她指着腰部及臀部,再一个月恐怕都穿不下了。   "到时候我会帮妳买些新衣服,”他凑近去吻着她的颈项。"或者妳干脆穿我的衬衫,我喜欢。”  她突然恐慌地抱紧他,仿佛她的怀抱能让他安全似的。"为什么我们没遇上任何麻烦?”她说道。"这令我好担心。”  "也许没人猜到我们会来东部,只会记得我们是往阿帕契人的地区走?不仅如此,他们找的是一个男人,不是两男一女。”   "诺亚是上帝对我们的恩赐。”   "是啊,”他说道。"虽然当我坐在地上、双手缚在身后而且散弹枪指着腹部时并未如此认为。”他放开她退后。他并不紧张,但全身的神经也是拉得好紧。他并不期待与戴维斯碰面,这是一次他希望下辈子都不必想起的会面。  戴维斯先生的房子很朴素,他的态度也很谦逊。他那所朴素的房子经常有川流不息的访客,但当晚他的客人只有一位美国警长、一个高大的男士及一位相当纤细的女士。   戴维斯先生仔细端详瑞德的面孔,不待艾诺亚介绍,就伸出手来。"噢,是的,马上尉,你这一向好吗?从上一次与你见面到现在已有好几年了,我相信那是在一八六五年初。”   他超人的记忆力并没有打动瑞德。他强迫自己与这位前总统握手。"很好,先生。”他介绍安妮,后者亦与戴维斯先生握手。他的手又干又瘦,她刻意多握住一会儿。戴维斯先生那双格外犀利的眼睛若有所思地注视着紧握的手。  瑞德感到一股没来由的妒意,只得垂下眼睑。安妮是不是借着接触之际传递讯息?戴维斯先生的表情显然软化了下来。 "艾警长要求会面时并没提到你的名字,请坐,晚餐前要不要先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瑞德说道。"艾警长之所以没告诉你我是谁,是因为隔墙有耳。我因为谋杀而被通缉,真正的原因是为了这些文件。”   安妮趁瑞德叙述这四年来所发生的事情时,仔细打量前总统那张瘦削如苦行僧般的脸。那是她所见过最充满智能的一张脸,宽广的额头散发出高贵的气质,北方的报章杂志把他冠上叛国贼的名号,但她并不同意。她看得出来他必定有过人之处,才会被推选出来领导那个脱离联邦的政府。目前他的身体似乎相当脆弱,无疑是因为两年的牢狱生活所致。那双锐利的眼中埋着哀伤。   瑞德讲完后,戴维斯先生一言不发地伸出手来,瑞德将文件递上去。他默默地翻阅着,好一会儿才靠回椅背上紧闭双眼,脸上有说不出的疲惫。  "我以为这些文件早已销毁了。”半晌后他才幽幽地说道。"若如此,狄先生还会活着,你的生活也不会被破坏了。”   "把这些东西揭发出来可以使范葛路的生活不会那么舒服。” "是的,我看得出来。”   "姓葛的实在很笨,”瑞德说道。"他所预见的无非是这些文件可能会对他不利,被人用来敲诈他。" "那敲诈不出什么的,”戴维斯先生说道。"但它至少可以用来为你讨个公道。”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瑞德脱口而出,语气是掩不住的痛恨。"为什么你明知道徒劳无功,还要接受那些钱?为什么要使战事延长?”   "我想你没读过我私人的笔记。”戴维斯先生叹口气。"先生,我的责任是维持邦联政府,我写在笔记上的想法是我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但北方也随时有可能会对战争感到厌烦,要求中止。只要邦联政府存在,我就必须善尽职责。那个决定并不复杂,但我到现在一直深深追悔着。要是当时更有先见之明,而不是事后的后知后觉,就可以避免许多悲剧的发生。不幸的是,后知后觉,只适于追悔所做过的错事。”  "我父亲和兄长在战争最后一年牺牲了。”瑞德说。  "噢,”戴维斯先生的眼眸因为悔憾而更深了。"你有理由生气。我向你道歉,先生,虽然我知道你并不想要,但我还是致上最诚挚的吊慰。如果有办法,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弥补。”   艾诺亚插进来。"你可以帮我们想个办法把那件谋杀的控诉给撤销。光揭发范葛路是个叛徒没什么用." "是的,在我看来也是于事无补,”戴维斯先生说道。"让我好好想一想。”   "你必须回纽约,”次日戴先生说道。"与莫尔根先生连络,他是个银行家,我已经写了一封信给他。”他将折好的信封交给瑞德。"见面时带着这份有关于范葛路对邦联捐款的详细资料,要是你不介意,其它的资料,我想留下来。”   瑞德望着那封信。"里头到底写些什么?”他唐突地问道。 "范葛路很有钱,唯一能打败他的是用更多的钱,而莫先生有这个能耐。他是个严守道德的年轻人,也是一个手段很高明的生意人。他正想建立一个庞大的银行企业,我相信那包括范先生的势力范围。我已经向莫先生略述大概情形并要求他帮忙,而且我有把握他一定会帮忙的。”  当瑞德告诉她他们必须去纽约时,安妮叹口气。"你想孩子会不会在火车上出生?”她幻想道。"或许在汽船上?”   他吻她,抚摸她的腹部。到目前为止,他一直不是个称职的丈夫,老在她最需要宁静的时候拖着她到处跑。"我爱妳。”   她抽身注视着他,眼中满是惊喜,心跳加速到她不得不用手按在胸前。"你说什么?”她细声问道。 瑞德清清喉咙,这些话是自己跑出来的。话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有多脆弱且毫无自信。他害怕她之所以嫁给他是因为她怀孕了,别无选择。"我爱妳。”他屏气凝神重复一次。   她苍白的面孔绽放出喜悦的笑容。"我——我都不知道。”她轻声说道,投入他的怀抱紧搂着他,好似永远不放开了。他胸中那股紧绷荞地放松开来,呼吸也恢复了正常。他把她抱到床上,然后躺在她身旁。"妳也可以说这句话的,妳知道。”他催促道。"妳从没说过。”   那笑容益发灿烂了。"我爱你。”  只要这几个字就够了,用不着夸张、轻浮的宣言。他们的确是天生的一对。他们久久地躺在一起,分享亲密的感觉。他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微笑着。他早该知道的,在他第一次强迫她钻进毯子里和他一齐分享体温的寒夜里,而且不论病得多重他仍迫切需要她,他就该知道她对他的重要性将会超过他生命中已有或即将有的一切。   一周后,他们三人坐在纽约市莫尔根那装潢气派的办公室里。莫先生拿着戴维斯写的那封信,心想好奇心的确会促使人们作出不寻常的事情。一开始,莫尔根就很明白这些人有求于他,而他通常会拒绝接见这种人。但秘书告诉他他们带来一封来自前邦联总统戴维斯先生的亲笔信函,纯粹的好奇心驱使他答应见他们 戴维斯先生为什么要写信给他?他们从未见过面,他又强烈反对南方政权。但是戴先生的声望极吸引人,莫尔根向来把正直当作最宝贵的美德。 这位银行家听了艾警长概略叙述他们的处境后才打开那封信。他约三十四岁,与瑞德同龄,早已着手拥有主控权的银行企业王国奠下基础。他是银行家之后,完全了解这一行的要领。他的外表看起来就像是银行家,隐约流露出前途不可限量的气势,眼光炯炯有神。   "真是不可思议,”他把信件放在一旁,拿起文件来翻阅着,并以对待危险动物时那种戒慎恐惧的心情来注视着瑞德。"你能设法逃过一大群人的追杀整整四年,我想你自己就是一个相当难缠的人,马先生。”   "我们各有各的战场,莫先生,你的是在会议室里。” "而戴先生认为会议室是唯一能控制范先生的地方,我想他是对的。范葛路只懂得钱,那也是他唯一尊敬的东西。能帮助你是我的荣幸,马先生,这些证物令人……恶心。我相信你可以避开那些猎人的追杀几天吧?”   莫尔根花了八天的时间才把他需要的背景布署好,他不愿轻举妄动,任何想赢得战役的人都必须在获得成功所必须的武器到手之前先按兵不动。当他和范葛路约好见面时,必须先有这些有力的武器。他脑海中早已计划好另一场战役,只是需要花好几年的工夫,但这些文件让他占了上风。   安妮紧张得要命,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这次会议上了。下半个小时所发生的事将决定她和瑞德可以过正常生活还是不断逃亡。瑞德希望她不要出面,但这件事跟她有切身的利害关系,她无法置身事外。最后,也许是发觉等待时的忧虑与恐惧比直接面对事情的进展对她更不好,他终于让步了。   瑞德的手枪藏在后腰上。在前往范葛路办公室的途中,他留意每位员工、每个房间。艾诺亚也一样。"你看到姓温的那小子吗?”他问道,瑞德摇头 范葛路的办公室装潢得富丽堂皇,较之莫尔根的有过之而无不及。那位银行家的办公室是想传达繁荣和信赖的感觉,而范葛路只是要炫耀他的财富。室内地上铺着丝质地毯,天花板上挂着水晶枝形吊灯,椅子上镶着最精致的皮革,家具全是上等的桃花心木制成的。安妮以为看到的会是一个残酷而势利的恶魔坐在庞大书桌后那张大椅上,但坐在上面的竟是个白发苍苍、已近日暮西山的老人,只有一双眼睛残留着手创这个企业王国时的霸气。  范葛路惊讶地注视进入他办公室这四个人,他一直以为自己接见的只有莫尔根——一个有影响力的银行家,值得他降尊纡贵地接见他。然而在谈正事以前,他还是得先尽到作主人的礼节。他们的话题迟早总会扯上生意,毕竟除了生意之外,这位银行家有什么理由要求和他会面?莫尔根来此见他而不是由他去他办公室拜访,让他感到自豪,由此可见谁才是最有势力的人。他拿出手表看了一眼,暗示他的时间极其宝贵。  莫先生留意到他的动作。"范先生,我们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容我介绍艾诺亚警长、马瑞德先生和夫人。”   警长?范葛路仔细打量着那位较年长者。相当惹人嫌的一个人,他不把他看在眼里。"呃,请继续说。”他不耐烦地说着。  他们四人密切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对瑞德的名字毫无反应,安妮感到十分迷惑。这人花了一大笔钱去追杀某人,竟然不记得猎物的名字。   莫尔根默默把文件放在范葛路的书桌上,那只是誊好的副本,主要是要让范某知道他们有这些资料。 范葛路以略带厌烦的态度拿起第一页。数秒钟后看清楚自己所读的内容后,视线突然落在莫尔根身上,接着跳到艾诺亚身上。他坐得笔直。"我明白了,你们要多少?”  "这不是敲诈,”莫尔根说道。"至少不是为了钱,如果我说你不认得马先生的名字,对不对?” "当然不认得,”范葛路高声说道。"我为什么会认得他呢?” "因为四年来你想尽办法要让他死。” "我从没听说过这人的名字,为什么我会要他死?他跟这些资料有什么关系呢?” 莫尔根观察这位老人已好一阵子,他甚至没有否认文件的内容。"你是个叛国贼,”他轻声说道。"这些文件会让你被判死刑。” "我是个生意人,我赚取利润。这些——”他指着文件。"跟它所营造的利润来比较,只是九牛一毛,北方根本不用担心会打败仗,莫先生。” 范葛路的歪理让瑞德紧握拳头,恨不得一拳打在他脸上。 莫先生简短地把四年前的事件叙述一遍。范葛路的眼光移向瑞德,再回到诺亚身上,安妮发现他是以为自己会被逮捕。当莫先生说完以后,范葛路不耐烦地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跟那件事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不知道这批文件还保留下来,而且狄先生知道它们在哪里?” 范葛路瞪着他。"是的,温先生告诉过我,我要他把这件事处理好,以为他已经照我的话做了,那是我对这件事最后的了解。”  "温先生是不是温派克?” "是的,他是我的助理。”   "请您让我们跟他谈谈。”  范葛路按铃,他的秘书打开门。"叫温派克来。”他咆哮着,那人迅即告退。 五分钟后门敞开,屋内每个人沉默无语地坐着,等待这个人到来。当瑞德听到脚步声时,故意不回过头去。他在想四年前的温派克:高高瘦瘦、打扮得恰到好处,金发微微泛灰,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谁想到他竟然会是个谋杀犯?  "先生,是你派人去叫我?”  "是的,温先生,你认识这些男士吗? 瑞德一回头,正好与温派克厌烦的眼光碰个正着。后者吓一跳,接着露出害怕的神色。"马瑞德。”他说。   "你杀了狄泰奇是不是?”艾诺亚闲闲地问道,一面倾身向前,虎视沉沉地看着猎物。"好教他永远无法公开那些文件。你原来也想杀掉马瑞德,阴谋没得逞后,你把泰奇的死嫁祸给马瑞德。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只可惜马瑞德逃脱了,你雇用的人抓不到他,所以你悬赏买他的人头,还不断提高赏金的金额,直到全国上下那些赏金猎人都去追捕他,但他们还是抓不到他。”   "派克,你真是个该死的白痴。”范葛路厉声说道。   温派克环顾左右,接着把视线落在雇主身上。"你叫我把它处理好的。”"我要你把文件拿回来,你这个笨杂种,不是去杀人!”   瑞德笑着离开椅子,那个笑容带着苦涩。范葛路乍看之下,往后一退,莫尔根亦大吃一惊,温派克更是害怕至极。艾诺亚从容地坐在椅子上,心头大快。   刚开始温派克只是闪避着那些泄愤的拳头,接着开始抵抗。双方都卯足了劲,冷静而从容不迫地挥着拳。瑞德打断对方的鼻梁,敲落他的牙齿,使他的眼睛肿得睁不开来,接着把月标移向他的肋骨。每一击都像外科医师的刀法一样准确,房内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卦骨头折断的声音。一听到身体撞击的声响,秘书马上打开门探头进来,被范葛路斥退后,又匆忙关上门,不敢再多事。等温派克不省人事地瘫倒在地时,瑞德才住手。安妮起身,瑞德转身紧盯着她。"不,”他斩钉截铁道。"妳不准救他。” "我当然不会。”安妮赞同,伸手握住他的拳头移近唇边,吻着那瘀伤的指节。她发觉医生的誓词还是有限度的,可见她还不是很文明,因为瑞德每一记重拳都让她有无上的快感。一接触到她,瑞德浑身哆嗦,目光更深沉了。   温派克呻吟着,除了惊骇地看他一眼后,连莫先生都没再注意过他。"我不认为这样可以解决事情,”范葛路说道。"我重复原先的问题……多少?" 莫尔根的要求不多,如果再有任何不利马瑞德的行动,会导致南方邦联这批文件公开化,届时范葛路势必面临叛国罪的控诉,至于将来范葛路的企业是否能继续与银行业者合作,端视他能否立即洗脱瑞德的罪名。不管范葛路是否清楚温派克的作为,毕竟是他的财势在背后撑腰,以及他个人非法的行为才会酿成这种浩劫。   范葛路所回收的代价是那些文件会保留在一个隐密的地点,永不公开。要是在场的任何人遭到报复的行动,则马上将它公诸于世。  范葛路垂眼倾听这些条件和要求,他处于下风而且心里有数。"好吧,”他很干脆。"控诉将在二十四小时内撤销。" "但要怎样传话给温派克派出去追杀马先生的人还是个问题。”   "这件事我会处理。" "由你本人亲自下令。”   范葛路迟疑一下,然后点点头。"还有什么要求?”   莫先生踌躇一下。"还有一件,我想对马先生做些实质上的补偿应该不算过分,大约十万美元。事实上这似乎很合理。” "十万美元!”范葛路恶狠狠地瞪着眼前这位年轻人。"比起面对执行死刑之射击队,这个代价应该很合理。”   艾诺亚在后面笑着,沉默的房间里他的声音格外响亮。   范葛路强压下怒火。"好吧。”他终于说道。 9、 "对于出卖国家这件事他似乎毫无悔意或羞耻心,”安妮实在无法了解这种人。"他关心的只有个人的利益。”   "那是他所崇拜的东西。”瑞德依然感到晕眩,才不到一天的工夫。莫尔根一个钟头前来告诉他们范葛路已履行诺言,将指控他的谋杀罪名撤销了。莫先生还提议他们在纽约待一阵子,以便风声可以散布出去。他也说那十万美元已存入瑞德的户头,当然啦,在他自己的银行。   "你还耿耿于怀吗?”安妮平静地问道。"对于他没有被法律制裁的事?”   "该死,我当然很不服气,”他嘀咕着,然后坐在她休息的床上。"他延长战争所造的孽实在太大了,我不仅乐见他被枪毙,还希望由自己扣下扳机。”   "我不相信他不知道温派克的所作所为。”   "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温派克当代罪恙羊牺牲了,但温派克并没有大声嚷嚷范葛路是整桩计划的幕后主谋,所以也有可能他的确毫不知情。但这些都无关紧要了,他是始作俑者。”   "没有人会知道他犯的罪,他会愈来愈有钱。想到他们加诸在你身上的痛苦,我就生气。” 他的手缓缓地拂过她腹部。"要不是范葛路叛国,我不可能遇见妳,或许命运毕竟是公平的。”为了一个人的野心,成千上万的人牺牲了。但如果事情有不同的发展,现在他就不可能拥有安妮。   也许事情的发生纯粹是巧合,也许善恶之间根本没法借着天理或因果报应来达到平衡。他不能再沉缅于懊悔与痛苦之中,应该好好活下去。他不仅有了安妮,而且不久就快当爸爸了,后者正是他极大的隐忧。但由于艾诺亚、戴维斯、莫尔根——最重要的是安妮,他不仅恢复了自由之身,还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可以随心所欲地照顾安妮。 "温派克会有什么下场?”她问道。   "不知道。”但他倒有个好点子。艾诺亚没说什么就离开了旅馆,有时候利用夜晚更能伸张正义。   艾诺亚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温派克的住处。他从一个房间走过另一个,看见了里头豪华的装潢,这个该死的杂碎,当瑞德被迫过着野兽般的生活、三餐不继时,他却过着这么好的日子。   艾警长从没交过知心朋友,也许自亲爱的玛姬死后就没朋友了。他过着孤寂的生活,我行我素地维护法律和秩序,自有一套追求正义的看法。但,真要命,如今瑞德和安妮成了他的朋友。在漫长的时间里,他们围着营火畅谈、彼此照顾、同甘共苦诸如此类的事物会让人们结合在一起。而身为执法人员及基于朋友的情分,加上他个人道德观,他必须伸张正义。   他找到温派克的卧室,像幽灵般潜入。他必须做的这件事有些棘手,他迟疑半晌,注视着床上熟睡的人。姓温的这家伙未婚,不至于有个被吓得神智不清的女人让人伤脑筋。他原本想叫醒姓温的,随即又打消这个念头。正义并不要求当事者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只求赏罚分明。艾诺亚从容不迫地拔出手枪,拨正了正义的天平。   不等睡在阁楼的仆人被不知名的声响惊醒并匆忙套上衣服飞奔而来,他已悄然离去。当他行经一条阒暗的街道时,表情出奇地空白,内心却暗潮汹涌。他对温派克所做的绝对是公平的待遇,但也许他的动机相当复杂;也许因为他和瑞德及安妮相交莫逆,难免还有点报复的快感。也许,该是他交出徽章的时候了,因为他对其他的事情耿耿于怀,无法大公无私地维持法治与社会秩序。看到瑞德的经历以及金钱和权势成功地操纵体制、侮辱无辜者为"不法之徒”、摧毁他整个生活,艾诺亚不像以前对法律的公平性那么笃信不疑了。虽然他在心灵深处永远是个正直的人。   但事情已得到公平的裁判了,他于愿已足。  艾诺亚冲进农场主屋,脸色因焦急而十分苍白。瑞德走到前廊来迎接他,他的袖子卷了起来,脸色也很紧张。  "到处都找不到人。”诺亚气急败坏地说道。"每当病人有急需的时候都找不到的医生还算什么医生?他也许抱着酒瓶躲到哪里逍遥去了。”   诺亚的评语不无可能。凤凰城的人口随着一年前第一幢房子的落成而迅速激增,其居民亦逐渐有此共识,而且一有医疗上的问题也愈来愈肯求助于安妮。但尽管如此,此刻的她还是迫切需要另一位医生的帮忙。  "再去找。”他不知还有什么应变方法,有个酗酒的医生总比没有来得好。   "瑞德,”安妮的声音从卧房里传出来。"诺亚?请进来。”   要诺亚进女人待产的房间,让他实在很为难,但两人还是走进去了。瑞德走到床边握着她的手。他都快吓坏了,她的表情为什么还是那么稀松平常?她笑看着他,庞大的身躯微微欠动着,好使自己更舒服一点。"省省力气吧,”她告诉诺亚。"叫韦太太来就行了。她生过五个小孩,头脑又很灵光,她会知道怎么做。要是她不知道,我会教她。”她看着瑞德微笑。"不会有事的。”   诺亚几乎是跑着离开屋子的。安妮的腹部又是一阵收缩,她紧抓着瑞德的手平放在腹部上,以便他可以感受到婴儿挣扎着出生时所作的努力。他的脸色死白。当阵痛舒缓下来,安妮笑着躺回去。"是不是很奇妙?”她喘气道。   "老天!不,这一点也不奇妙!”他怒吼,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妳很痛苦!”   "但我们的孩子快出生了。我替人接生过,但显然从未实际经验过。真有趣,让我感触良多。”  瑞德急得都快扯光自己的头发了。"安妮,该死,这不是医学院的课程。”   "我知道,亲爱的。”她抚摸着他的手。"很抱歉使你难过,但说真的,一切都很好。”他的烦乱让她惊讶,但她早该预料到的。长途跋涉越过整个国家来到凤凰城的一路上,她就没见过哪个孕妇像她这样受到这么多的宠爱。诺亚也跟他们来到了这个全新的城市,努力开拓新生活。诺亚已卸下警长的职务,在瑞德力邀下和他们合伙经营位于盐河谷的这座大农场。   他希望她等生下孩子后再继续行医,但她只能等待体内的小生命日渐成熟,感觉上日子过得特别慢。到目前为止,来求医的只有一些妇人,而且尽是有关于妊振上的问题。有时她们也会带着孩子来。但大部分的人还是去找何大夫,不幸的是后者喜欢酗酒。而根据几位妇女的说法,俟她生产后可以全天候执业,她们会带着全家人来看病。   她真高兴现在是冬天,不必在酷热的天气中生产。虽然他们住的主屋是采西班牙式建筑,有拱门及干净宽敞的空间以及挑高的天花板以消暑,但夏末时还是得移到前廊才睡得着。   她喜欢这个新家,她的新生活里一切事物似乎都很完美,尤其是有瑞德在身边。   他还是那么固执和专制,还是那么削瘦、危险,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乍看之下会让大多数的人浑身战栗。但她了解他内在的深情和敏感,而且从不怀疑他对她的爱有多深。   秋天时,他总喜欢把她带到郊外某个地方,避开他人的耳目躺在地上,陪伴他们的只有一望无际的蓝天及地上湿润的泥土。他们会把毯子铺在地上赤裸裸地做爱。怀孕使她的皮肤非常敏感,对于她愈来愈能享受肉体上的欢娱他欣喜若狂。起初她怕羞,不敢裸露日渐隆起的腹部,但瑞德却很爱感受他的孩子在她体内的活动。   夜里,她的子宫再度收缩,轻微的刺痛感让她无法入睡,但并不是很难受。这是头胎,她早料到会有这种情形。到了中午收缩更加强烈,她告诉瑞德孩子可能会在当天出生。他突然令她惊讶地惊惶失措起来,诺亚则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夺门而出去找何大夫。   "羊水还没破,”她说道。"还早呢。”   他沉着脸。"妳的意思是说还要等很长一阵子?”   她咬着唇强忍住笑意。"我也希望不要拖太久,但可能要到今晚才会生。”她也不喜欢未来几个钟头的一切,但她也急着让这一切快点过去,好把她的小宝贝抱在怀里。她觉得跟肚里那个日益茁壮的小家伙有种不可思议的连系,他是瑞德的孩子。   接下来的收缩一阵紧似一阵,痛得她眼冒金星,她小心地深呼吸直到阵痛过去,很高兴情况还算正常。她还是医生,从学理上看来整个过程其实十分有趣。然而这一切还没结束之前,她已经忘了生孩子多么有趣,挣扎着只想把孩子生下来。  过了两个小时后,诺亚拖着韦太太回来。她是个健壮的妇人,和蔼可亲。两个小时以来安妮的阵痛非常剧烈,瑞德寸步不离。   根据安妮的指示,韦太太将水煮沸,把预备剪断脐带的那把剪刀浸在沸水中。韦太太冷静又能干,瑞德小心翼翼地扶起安妮以便把毛巾塞在她的身体底下。   安妮挤出笑容。"你该离开了,快生了。”   他摇摇头。"是我赋与这孩子生命的,他出生时我要在现场。我不要妳一个人独自承担。”   "只要别昏倒或挡路就成。”韦太太从容地说道。   他没有。当阵痛激烈得令人难以忍受时,安妮紧紧抓住他的手,次日他整个指关节都瘀肿了。每每听到她大声呻吟他就咬紧牙关,那最后的收缩久久无法平息,痛得她冷汗泞泞,直到一个血迹斑斑的小婴儿从她的身体滑出来,进入韦太太等待的双手。 "我的天,好顺利。”韦太太说道。"是个女孩,多么可爱的小家伙啊,看她多小!我最小的那个出生时也有她两倍重呢。”安妮松弛下来,大口大口吸着气。她的孩子正在哭,那奇怪的声音活像小猫咪。瑞德晕眩地注视着婴儿。他依然扶着安妮,突然间加重了手劲抱住她,俯头抵着她的额头。"天啊!”他的声音沙哑。  韦太太将脐带绑好剪断,迅速将婴儿洗净交给瑞德,然后帮安妮处理善后。   瑞德欣喜若狂,无法把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他的手几乎就比她整个人大。她不断地蠕动、手舞足蹈着。她不哭了,但当她皱眉、扁嘴接着打呵欠时,生动有趣的表情令他为之着迷。   "我的天!”他屏息地说道。这是安妮为他们生的女儿,他的胸口好象遭人重击,那种历久不散的震撼跟他注视安妮时一模一样。   "让我看看她。”安妮喘着气说道,他小心翼翼地把婴儿放入她怀里。   安妮全神贯注地注视她精致的五官,那柔软的脸庞、樱桃小口令安妮钟爱不已。婴儿打个呵欠,朦胧、尚无焦点的眼睛睁开一下,浅灰色的眼珠令她倒吸一口气。"她的眼珠会跟你一模一样。看,是浅灰色的。”   在他看来婴儿长得像安妮,精致的五官可以看出将来也是个美人胚。还有着黑色的头发,她继承了他的发色、眼睛和安妮的五官,是他们在那心醉神迷的一剎那蕴育出来的结晶,也让他的心永远地改变了。   "让她吃奶吧,”韦太太提议道。"有助于妳乳汁的分泌。”   安妮笑了起来。她看她的女儿看得这么入迷,竟然忘了做她经常交代产妇要做的事。她略带羞怯地打开衣襟,捧出肿胀的乳房。韦太太善体人意地转过身去。瑞德伸手捧住那温暖而柔滑的乳房,安妮将小家伙安顿在臂弯后,将硬挺的乳头凑近小嘴摩擦着婴儿的唇。婴儿以鼻子嗅闻她的乳房,接着不假思索地吸吮起来。她的乳房四周隐隐刺痛着。   瑞德为那津津有味的啜食声笑了起来,浅灰色的眼珠闪闪发亮。"赶快享受妳的晚餐,”他调侃着。"外边有位伯伯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妳。也许他会是爷爷吧,不过这一点还存待商量。”   十分钟后,他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走出来,艾诺亚还在来回镀步。一顶帽子已被揉得一团糟。"是个女孩。”瑞德说道。"母女平安。”   "女孩。”诺亚仔细端详着沉睡中的小脸,他咽了口口水。"我的天啊,女孩。”他再吞一口口水。"耶稣基督,瑞德,我们该怎么阻止那些粗鲁的纨绔子弟来骚扰她?我们得从长计议。” 瑞德露齿而笑,一面拉开诺亚的手,将婴儿交到他怀里。诺亚十分惊慌,整个身子变得僵直。"不要这样!”他大叫。"我怕把她掉在地上。”   "你会习惯的,”瑞德说道。"你总抱过小狗吧?她跟小狗差不多大。”   诺亚对他皱皱眉。"我是不是该抓住她的颈背将她提起来?”他将婴儿贴近胸前。"真可耻,你自己的孩子,怎么可以把她当作小狗?”   瑞德笑意加深,诺亚低头注视着婴儿心满意足地睡在他怀里。一会儿后,他面带笑容作个摇晃的姿势。"自然而然就会了,是不是?她叫什么名字?”   瑞德的脑筋一片空白。他和安妮讨论过,也选了几个男孩和女孩的名字,但此时此刻他一个也想不起来。"我们还没替她命名。”"哦,快点决定吧,好让我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可爱的小宝贝。下次你们俩决定要生孩子的时候,早一点让我知道,我可以找个地方避开。我发誓这件事情对男人而言太痛苦了,我想我这颗心早已生锈了,经不起这种折腾。” 瑞德抱回女儿准备还给安妮。才刚离手,他已有怅然若失的感觉。"作爷爷的必须守在附近,”他说道。"哪里也不能去。” 诺亚愕然张着嘴目送他离去。爷爷?爷爷!啊哈,听起来还真顺耳。虽然他对自己看上去还很年轻颇引以为傲,但毕竟他已堂堂迈入五十大关了。除了玛姬外,他没有过家人,也没有其它的女人。虽然害怕得很,但他想他应该干得了。保护马小姐远离危险,爷爷这一行似乎是全天候的工作哟! 瑞德蹑手蹑脚地进入卧室,发现安妮已入睡了。韦太太笑着看看他,一根手指按在唇上。"让她休息,”她轻轻地说。"她太辛苦了,需要好好睡一觉。”那位女士笑了笑,走出了房间。 瑞德坐在床头的椅子上,手中兀自抱着婴儿。他舍不得放下她,她还在睡,似乎生下来和生产都一样累人。他也是筋疲力竭,但还不想睡,目光在安妮和他们女儿的脸上流连。一颗心膨胀到极点,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九个月前,他抱过一个印地安小女孩,还协助安妮挽救她的生命。现在他抱着另一个小女孩,这条生命亦是他和安妮所赋与的。自他认识安妮以来,她改变了他的生活,赐给他生活目标,如果他的下半辈子再无所得,他于愿也足了,因为他已经从眼前的生活中体验到幸福。 10 终  曲 后来的十年当中,那位优秀的年轻银行家莫尔根安排了一次经济上的出袭,斩断了范葛路垄断铁路界的局面。那批邦联文件从没曝光过。但瑞德猜想范葛路知道莫尔根拥有它,所以不敢对这位银行家多做对抗。艾诺亚辞去警长这个职务前,曾向温派克讨回公道。这种正义瑞德不敢苟同,但也许唯有这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方式才能真正教训范葛路。 但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他拥有安妮和他的孩子,农场的业务蒸蒸日上。有时孩子们吵闹不休——那两名男孩会把姊姊激得勃然大怒,或安妮为了照顾病人忙了一整天,如果又加上牛群不听话时,他和安妮只好悄悄地溜到野地上,把一切不愉快的事情拋到脑后。他永远臣服在她特殊的魔力下,永远不愿改变。    ——全书完——   小说下载尽在 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jellyjane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